十月初八,宜嫁娶,忌安葬。
但对于相府继室林氏来说,今天差点成了她的安葬日。
相府大门口,此时锣鼓喧天,红绸铺地。
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像一条红色的长龙,蜿蜒排开,几乎堵死了整条朱雀大街。
看热闹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一个个伸长了脖子,都在感叹这相府嫁女的泼天富贵。
“啧啧,到底是丞相府,这排场,连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吧?”
“听说那大箱子里装的都是真金白银,刚才抬箱子的轿夫腿都在抖呢!”
林氏站在台阶上,一身诰命夫人的大妆,脸上的笑纹都要把粉给挤裂了。
她手里拿着那张长长的礼单,享受着周围艳羡的目光。
这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当然是真的沉。
只不过,沉的不是金银,是昨晚连夜让人去护城河边挖的鹅卵石。
“母亲。”
一声娇怯的呼唤。
姜穗一身凤冠霞披,由喜娘搀扶着走了出来。
那大红的盖头下,隐约透出一张惨白消瘦的脸,让人看了心生怜惜。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路过林氏身边时,她突然停住了,伸出手,似乎想去握林氏的手,却又畏惧地缩了回来。
“母亲,这些……真的都是给女儿的吗?”
姜穗的声音在颤抖,带着一种没见过世面的惶恐和一丝压抑的兴奋。
林氏眼底闪过一丝轻蔑,面上却是一副慈母做派,高声道:“傻孩子,你是相府嫡长女,代表的是姜家的脸面。
这里面有一半是你生母留下的,另一半……是母亲特意为你添置的压箱底,无论你在北凉王府过得如何,这些都是你的底气。”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很重。
底气?
呵,一箱子石头,到了北凉就是最大的笑话。
到时候姜穗因为嫁妆造假被休,正好顺理成章死在外面。
“母亲待我……恩重如山。”
姜穗吸了吸鼻子,突然挣脱了喜娘的搀扶,径直走向那抬最大,也是放在最前面的压箱底大红木箱。
那箱子足有半人高,上面贴着鎏金的“囍”字,四个壮汉抬得龇牙咧嘴,显然分量极重。
“这箱子太重了,女儿想再摸一摸母亲的心意,才好安心上轿。”
姜穗说着,手已经抚上了那箱子的黄铜锁扣。
林氏眼皮一跳,本能地觉得不对劲:“穗儿,吉时要到了,别……”
晚了。
姜穗脚下的那双绣花鞋,像是踩到了裙摆,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向前一扑。
她的手死死抓住了那口大箱子的铜环,似乎是想借力稳住身体。
然而,那是几百斤的重量。
加上一个人的冲力。
“啊——!”
那是轿夫的惊呼。
失去平衡的大箱子像一块巨石,带着姜穗,顺着相府高高的汉白玉台阶,轰隆隆地滚了下去。
“哐当——!!!”
一声巨响,震得周围的锣鼓声都停了。
那口并不怎么结实的红木箱子,在滚落到最后一级台阶时,四分五裂。
没有预想中的金银洒落,没有绫罗绸缎飞舞。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只见那碎裂的木板间,哗啦啦滚落出一地的石头。
灰扑扑,还带着河泥腥味,大小不一的鹅卵石。
有几块石头滚得远,直接砸在了围观百姓的脚背上,疼得那人嗷了一嗓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石……石头?!”
“相府的压箱底……是一箱烂石头?!”
人群瞬间炸锅了。
这哪里是嫁妆,这分明是笑话!
林氏站在台阶上,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完了,她的名声,相府的脸面……
就在这时。
“好!
好啊!”
一道充满惊喜,甚至带着几分狂热的声音,从那一堆乱石中传了出来。
姜穗从地上爬起来。
她头上的凤冠歪了,盖头早就飞了,额头上还磕破了一块皮,正往外渗着血珠。
可她丝毫不在意。
她像个得到了稀世珍宝的疯子,双手捧起一块最大,沾着泥土的石头,高高举过头顶。
阳光下,那块破石头显得格外刺眼。
“母亲!
我就知道您最懂我!”
姜穗仰起头,看着台阶上摇摇欲坠的林氏,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脸上却挂着感天动地的笑:
“世人都送金银俗物,唯有母亲,送我这坚如磐石的基石!
您是知道北凉苦寒,王爷根基不稳,所以特意把咱们相府的定海神针都挖出来给了我吗?”
林氏:“我……”
我想掐死你!
姜穗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她转过身,面对着那一街懵逼的百姓,声音激昂得像是在做战前动员:
“乡亲们!
看到了吗?
这就是我的继母!
她怕我在北凉受欺负,特意送我这一箱石头,寓意让我像这石头一样,硬气!
耐磨!
砸不死人也要恶心死人!”
她猛地把手里的石头往地上一砸,火星四溅。
“母亲放心!
女儿一定秉承您的教诲,带着这一箱子相府风骨,去北凉王府好好帮王爷镇宅!”
噗——!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
紧接着,哄堂大笑。
“神他娘的相府风骨!
这相府原来是石头做的?”
“哈哈哈哈,这林夫人真是用心良苦啊,送一箱子石头当嫁妆,这是要笑死北凉王继承遗产吗?”
各种阴阳怪气的嘲讽,像潮水一样涌向林氏。
什么刻薄,什么虐待继女,什么把百姓当傻子耍……
林氏指着姜穗,手指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夫人!
夫人晕倒了!”
相府门口乱作一团。
在一片混乱中,姜穗淡定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嫁衣。
她没有去扶林氏。
而是抬起脚,在那满地的鹅卵石上踩了踩,仿佛那是并没有什么价值的垃圾,又仿佛那是她登天的台阶。
她弯下腰,捡起一块只有巴掌大,纹路还算好看的石头,在手里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石头当然不值钱。
但“相府嫡女受尽虐待,继母以石充金”这个把柄,却是无价之宝。
这第一桶金,到手了。
“起轿——!”
姜穗把那块石头揣进怀里,也没戴盖头,就这么顶着一脸血和灰,大马金刀地坐进了花轿。
“去北凉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