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我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能听见窗外寒风刮过枯枝的呜咽,甚至能听见柳如眉因惊恐而倒抽冷气的声音。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萧珩。这张脸,***夜相对,熟悉到了骨子里。可此刻,他又陌生得让我心惊。那双眼睛里,褪去了三年的浑噩与空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漩涡暗涌,倒映着我的身影,也倒映着滔天的杀意。
“装神弄鬼!”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太子萧泽。震惊过后,便是被愚弄的暴怒。他脸色铁青,指着萧珩厉喝,“你这个疯子,死到临头了,还敢胡言乱语!来人,给本宫把他拿下!”
他身后的侍卫闻声而动,腰间的佩刀“呛啷”出鞘,冰冷的刀光瞬间照亮了这间昏暗的屋子。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才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如何能对付这些如狼似虎的侍卫?
我下意识地往前一步,再次将他护在身后,颤声道:“殿下息怒!他……他只是病糊涂了!”
然而,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地按在了我的肩膀上,不容置喙地将我拉回了他的身后。
萧珩甚至没有看那些逼近的侍卫一眼。他只是垂眸,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的杀意渐渐沉淀,化为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心疼,又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怒火。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我嘴角的血迹,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疼吗?”他问,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我愣住了,忘了回答,只是傻傻地看着他。
“看来,我睡得太久了。”他收回手,眸光再次变得冰冷刺骨,缓缓转向萧泽,“久到让一些阿猫阿狗,都敢动我的人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残影掠过。下一秒,离他最近的两名侍卫已经闷哼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他们的喉咙上,各插着一根尖锐的木刺——那是刚刚被萧泽踢翻的炭盆边沿上崩裂的木片。
快,准,狠。
一击毙命。
鲜血顺着木刺泊泊流出,在冰冷的地面上晕染开两朵妖异的红莲。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翊坤宫。
柳如眉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吓得瘫软在萧泽怀里。萧泽也惊得后退了两步,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满是骇然与难以置信。
“你……你根本没有傻!”他终于明白了过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这三年来,你一直在装!”
“现在才想明白,太子哥哥的脑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迟钝。”萧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他随手拿起桌上我为他削的那只木鸟,在指尖把玩着,姿态闲适得仿佛刚刚杀人的不是他。
“拿下他!都给本宫上!谁能杀了他,本宫重重有赏!”萧泽色厉内荏地嘶吼着,指挥着剩下的侍卫。
侍卫们面面相觑,看着地上同伴的尸体,眼中都流露出畏惧之色。但太子的命令难违,他们对视一眼,还是硬着头皮,举着刀朝萧珩包围过来。
我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冷汗。
萧珩却依旧气定神闲。他将那只木鸟小心翼翼地放回我手中,低声说了一句:“站着别动,血脏。”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那群持刀的侍卫,眼神如同在看一群死物。
“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放下兵器,滚出翊坤宫。否则,就留下来给这棵槐树当花肥。”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睥睨天下的威压。那不是一个痴傻王爷该有的眼神,那是一个久经沙场、手握生杀大权的王者才有的眼神。
侍卫们迟疑了,脚步停滞不前。
“反了!你们都想造反不成!”萧泽气急败坏地尖叫,“他只有一个人!你们怕什么!”
或许是萧泽的催促起了作用,又或许是重赏的诱惑太大,终于有一个侍卫大吼一声,壮着胆子挥刀砍了过来。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刀光剑影,瞬间将萧珩笼罩。
我吓得捂住了嘴,不敢看。可指缝间,我却看到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萧珩的身形快如鬼魅,在刀光中穿梭。他没有兵器,这宫里所有尖锐的东西早就被收走了。可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成了最致命的武器。手肘、膝盖、指尖,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击中人体的要害。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和人体倒地的闷响声,不绝于耳。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每一招都是为了杀人。那是一种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最纯粹的杀人技巧。
我呆呆地看着。原来,这就是他真正的样子。那个传闻中十五岁就能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少年将军,那个曾经让周边敌国闻风丧胆的战神。
他没有傻,他只是把所有的锋芒,都藏在了那具痴傻的躯壳之下。
不过短短十数息的功夫,翊坤宫的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侍卫。除了萧泽和柳如眉,再无一个站着的人。
萧珩站在尸体中间,身上纤尘不染,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紊乱。他转过身,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面如死灰的萧泽。
“现在,轮到你了,我的好哥哥。”
“别……别过来!”萧泽彻底慌了,他一边后退,一边从腰间拔出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胡乱地挥舞着,“萧珩!你敢动我?我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你杀了我,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父皇?”萧珩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以为,他还能护着你多久?”
他停下脚步,与萧泽保持着几步的距离,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三个月前,你私自调动京畿卫,是为了和北境的魏将军里应外合吧?魏将军答应你,只要你登基后,将云州十六城割让给他,他就奉你为主,挥师南下,帮你‘清君侧’。”
萧泽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的惊恐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你……你怎么会知道?!”
这是太子最大的秘密,是他夺嫡的最后一张底牌,除了几个心腹,绝无外人知晓!萧珩一个被囚禁在深宫里的傻子,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信息差。
我瞬间明白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没有思想的傻子,在他面前说话,从不避讳。这三年,他听到了多少秘密,掌握了多少人的把柄?
这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他用三年的痴傻,为自己编织了一张覆盖整个皇宫,乃至整个朝堂的情报网。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萧珩的眼神变得戏谑,“比如,你送给魏将军的信物,那块刻着‘泽’字的龙纹玉佩,现在正在我这里。”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正是萧泽从不离身的贴身之物。
萧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块玉佩,像是见了鬼一样,身体抖如筛糠:“不可能……这不可能!它明明……”
“明明在你最信任的贴身太监手里,对吗?”萧珩打断了他的话,嘴角的笑意更冷了,“可惜啊,他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
“你……”萧泽一口气没上来,气得嘴唇发紫,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最大的依仗,瞬间变成了催命的符咒。私通外将,割让国土,这任何一条,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萧珩……不,七弟!”萧泽的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扔掉匕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是亲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以前是哥哥不对,哥哥给你赔罪了!”
“赔罪?”萧珩挑了挑眉,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他身后瑟瑟发抖的柳如眉身上。
“让她,跪下。”他淡淡地开口。
萧泽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将柳如眉从自己身后推了出来,喝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给七王爷跪下道歉!”
柳如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好歹是尚书嫡女,未来的太子妃,怎能给一个傻……不,一个王爷下跪?
可当她对上萧珩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时,所有的矜持和傲慢都化为了恐惧。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抖着说:“七……七王爷,是……是臣妾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求您大人有大量……”
萧珩没有理会她的求饶,而是看向我,问道:“刚刚,是哪只手想打你?”
我指了指柳如眉的右手。
柳如眉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自己掌嘴。”萧珩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打到我满意为止。”
柳如眉浑身一颤,却不敢违抗,只能抬起右手,狠狠地朝自己的脸上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死寂的宫殿里回响。
“啪!啪!啪!”
一下又一下,她不敢停,也不敢留力,很快,她那张娇美的脸蛋就变得红肿不堪,嘴角也渗出了血丝。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有丝毫快意,只觉得一阵恍惚。
这就是他说的,为我讨回公道的方式吗?如此直接,如此霸道。
“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珩终于开口。
柳如眉如蒙大赦,停下手,哭得梨花带雨。
“滚。”萧珩只说了一个字。
柳如眉连滚带爬地跑了,甚至不敢再看萧泽一眼。
萧泽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自己的女人当着自己的面被如此羞辱,他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七弟,现在……现在可以把玉佩还给哥哥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萧珩看着他,忽然笑了。
“当然可以。”
他拿着玉佩,朝萧泽走去。萧泽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连忙伸出手去接。
就在两只手即将触碰的瞬间,萧珩的手腕猛地一翻,竟是牢牢地扣住了萧泽的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啊——!”
萧泽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他的整条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被萧珩硬生生折断了。
“我说过还给你,可没说怎么还。”萧珩松开手,任由萧泽抱着断臂在地上哀嚎。他将那块沾了血的玉佩,轻轻放在萧泽的胸口。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萧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冰,“游戏,才刚刚开始。”
萧泽疼得满头大汗,怨毒地看了萧珩一眼,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翊坤宫。
偌大的宫殿,终于只剩下我和他,以及一地的尸体。
血腥味浓得让人作呕。
我看着他向我走来,心中五味杂陈。有喜悦,有激动,但更多的,是一种陌生的畏惧。
眼前的他,强大,狠戾,充满了危险。
这真的是我守了三年的那个,只会安静地抱着木鸟的阿珩吗?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
他静静地看了我许久,然后,缓缓地,朝我伸出了手。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那双刚刚还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
“阿月,”他轻声唤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你怕我?”
我看着他眼中的受伤,心猛地一抽。
是啊,我怕什么呢?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我的阿珩。是那个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给了我半块馒头的少年;是那个在元后娘娘去世后,唯一会对着我哭泣的孩子。
我摇了摇头,鼓起勇气,主动上前一步,握住了他那只还沾着别人鲜血的手。
他的手很冷。
我用我自己的体温,努力去温暖他。
“我不怕。”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认真地说,“我只是……太高兴了。阿珩,你终于醒了。”
他眼中的冰霜,似乎在这一刻缓缓融化。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紧。
“对不起。”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让你,等了三年。”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让你,受了三年的委屈。”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我被人欺负,被人嘲笑,被人打骂的每一次,他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我的眼眶一热,积攒了三年的委屈与辛酸,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泪水,汹涌而出。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他身体一僵,随即,用那双刚刚结束了数条性命的手臂,笨拙而又轻柔地,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别哭。”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承诺,“我回来了。从今以后,这天上地下,再无人敢欺你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