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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守了萧珩三年。所有人都说,我是疯了,才会将自己最好的年华,耗在一个傻子身上。满京城都笑他是个痴傻王爷,是先皇后早逝后,留给当今圣上最难堪的一个污点。可只有我知道,在那双终日被世人嘲笑为空洞的眸子深处,藏着一片怎样的惊涛骇浪。我等他醒来,等他从伪装的深渊里爬出,重新执掌属于他的一切,将那些欺他、辱他、害他的人,一一踩在脚下。但我没能等到他君临天下,却先等来了太子萧泽赐下的一杯鸩酒。他说,我既对这傻子如此忠心,便该陪他共赴黄泉。就在我认命地端起酒杯时,那只一直被我牵着的手,却猛地攥紧了我。那个被我喂了三年饭、穿了三年衣的傻子,猩红着眼打翻了毒酒,用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抵着我的心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与狠戾:“沈月,谁准你先死的?”

初春的料峭寒风,还是能轻易地穿透翊坤宫破败的窗棂。我拢了拢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袄,将刚煨好的汤婆子塞进了萧珩的怀里。

“阿珩,暖着。”我轻声说。

他呆呆地抱着汤婆子,一双墨黑的眸子空茫地望着窗外那棵枯死的槐树,手里还捏着一只我为他削的木头小鸟,鸟身上已经磨得光滑油亮。

三年前,年仅十五岁的七王爷萧珩,从马上摔下,磕坏了脑袋,从此便成了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曾经名动京城的天才少年,一夜之间沦为皇室最大的笑柄。他的母后,曾经宠冠六宫的元后,在他痴傻后不久便郁郁而终。圣上似乎也因此迁怒于他,将他扔在这座废弃的翊坤宫,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满宫的奴才都跑光了,最后,只剩下我。

我叫沈月,是元后娘娘生前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孤女,是她亲手教我读书写字,将我视如己出。娘娘临终前,将萧珩的手放在我的掌心,只说了一句:“阿月,拜托了。”

我便守了他三年。

这三年,我看着他从一个会哭会闹的傻子,变成了一个安静的木头人。他不说,不动,不笑,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像。只有我知道,他不是傻了,他是在等。

就像一条蛰伏的龙,在等待一个撕裂长空、风云再起的机会。

“吱呀——”

宫门被一股粗暴的力道猛地推开,一个尖利又带着娇媚的声音划破了翊坤宫的死寂。

“哟,瞧瞧,咱们的七王爷又在跟他的小鸟说话呢?”

我眉头一皱,将萧珩往我身后拉了拉,转身看向来人。

太子萧泽一身明***锦袍,满脸的傲慢与不屑。他身边依偎着的,是新晋的太子良娣,兵部尚书的嫡女,柳如眉。方才那句话,正是出自她口。

我屈膝行礼,声音不卑不亢:“参见太子殿下,柳良娣。”

柳如眉掩着唇轻笑一声,凤眼斜睨着我,目光里满是鄙夷:“沈月,你还真是有毅力,守着这么个傻子,图什么?莫不是还做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萧泽闻言,发出一声嗤笑,他踱步上前,一脚踢翻了我们取暖用的小炭盆,零星的火星溅出来,差点烫到我的裙角。

“凤凰?就凭他?”萧泽的脚尖碾着地上滚落的黑炭,像是碾着萧珩的尊严,“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废物,也配?”

我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冷意,平静地答道:“殿下说的是。七王爷如今只是个病人,还请殿下与良娣,莫要与一个病人计较。”

“病人?”柳如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走到萧珩面前,伸出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指,想去捏他手里的木鸟,“本宫瞧瞧,是什么宝贝,让我们的七王爷整日抱着不撒手。”

她的手还没碰到,萧珩却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猛地将手缩了回去,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野兽护食般的低吼。

我心头一紧,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萧珩和柳如眉中间。

“良娣,他怕生。”

“滚开!”柳如眉被萧珩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扬手就要给我一巴掌。

我没有躲。我知道,这一巴掌,我必须受着。在这深宫里,我们是最低贱的存在,任何反抗都只会招来更残酷的报复。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

一只手,一只骨节分明、却因久病而略显苍白的手,从我身后伸出,稳稳地抓住了柳如眉的手腕。

是萧珩。

他依然是那副痴傻的表情,眼神空洞,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他抓住柳如眉手腕的力道,却大得惊人。

柳如眉疼得花容失色,尖叫起来:“啊!你这个傻子!快放手!疼死我了!”

萧泽脸色一沉,厉声喝道:“萧珩!你敢放肆!”

他上前一步,一脚踹向萧珩的膝盖。我瞳孔一缩,想也不想就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萧珩身前。

那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我的后心,喉头瞬间涌上一股腥甜,我闷哼一声,整个人撞进萧珩怀里。

几乎在我撞上他的瞬间,他抓着柳如眉的手松开了。

他低下头,空洞的眸子看着我,然后伸出手,用他冰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嘴角。那里,有一丝血迹。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这一瞬间的微表情,快得如同幻觉,快到连一直盯着他的萧泽和柳如眉都没有发现。

但我看见了。

我的心,狂跳不止。

阿珩,你快要醒了吗?

“殿下!”柳如眉挣脱束缚,哭着扑进萧泽怀里,举起自己通红的手腕,“您看,这个傻子弄疼我了!他就是个疯子,留着他早晚是个祸害!”

萧泽看着柳如眉腕上清晰的指痕,又看了看嘴角带血、狼狈不堪的我,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依旧痴傻、仿佛刚刚一切都与他无关的萧珩身上。

他的眼中,杀机毕现。

“沈月,”萧泽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倒是忠心护主。只可惜,你护着的,是个没用的废物。”

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刻走上来两名太监,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放着一个白玉酒壶和两只酒杯。

“本宫今日来,是奉父皇的口谕。”萧泽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父皇说,七王爷病了这么久,活着也是受罪,不如早日解脱。念在兄弟一场,本宫亲自来送他一程。”

我的血,一瞬间凉了。

是了,新皇登基在即,作为太子的萧泽,怎么会允许萧珩这个虽然痴傻、但却拥有元后嫡子身份的弟弟活在世上?哪怕他只是个傻子,也是一根扎在萧泽心里的刺。

“太子殿下,”我强忍着背后的剧痛,跪了下来,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七王爷他……他从未有过任何威胁,他只是个可怜人,求殿下开恩!”

“开恩?”萧泽冷笑,“沈月,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傻子的贱婢,也配跟本宫求情?”

他示意太监将酒倒满,然后亲自端起一杯,走到我面前。

“不过,本宫倒是可以成全你的忠心。”他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将那冰冷的酒杯抵在我的唇边,“你不是愿意护着他吗?那就陪他一起上路吧。黄泉路上,你们主仆也好有个伴。”

那酒,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气,我知道,那是鸩酒“牵机”的味道。饮下后,会让人头足相就,状如牵机,痛苦而死。

我看着萧泽眼中的狠戾,又回头看了看依旧呆呆坐着的萧珩。

他还是那样,捏着他的小木鸟,眼神空茫,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三年来,我无数次幻想过他醒来的场景。他会褪去痴傻的伪装,露出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眸,他会拿回属于他的一切,让整个大周都为之震颤。

可我,似乎等不到了。

也罢。

娘娘,阿月尽力了。

我闭上眼,心中一片悲凉。与其看着阿珩不明不白地死去,不如我先走一步,在黄泉路上等他。

我张开嘴,准备饮下那杯毒酒。

就在这时,一只手,一只滚烫的手,覆在了我端着酒杯的手上。

我愕然睁眼,对上了一双不再空洞的眸子。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幽深如古潭,凌厉如出鞘的利剑,里面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滔天怒火与……蚀骨的杀意。

他看着我,或者说,是看着我手中的酒杯,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对我说出了三年来的第一句话。

“我的东西,你也敢碰?”

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喙的威严。

整个翊坤宫,瞬间死寂。

萧泽和柳如眉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了极致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你……你……”萧泽指着萧珩,结结巴巴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珩没有理他。

他只是盯着我,缓缓地,将我手中的酒杯拿走,然后随手一掷。

“啪”的一声,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毒酒溅湿了冰冷的地面。

他站了起来。

这三年来,他总是佝偻着背,像个孱弱的孩童。可此刻,他挺直了脊梁,身形竟是如此的挺拔修长。明明只是一身洗旧的布衣,却被他穿出了一种龙袍加身的凛然贵气。

他终于,醒了。

在我最绝望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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