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夜风卷着纷飞的火星，堙灭在灯火阑珊的黑暗中。
夜店花花绿绿的招牌在身后像一层光晕，疯狂被拦在门内。
郑娇掐灭了烟头，抬手扔到了手边的垃圾箱里，拢拢单薄的外套，回身进了夜店。
她是夜店的服务生，读作陪酒女。
今天的客人难缠，她喝的有些多，将近凌晨才把那些人送走。
酒精像是在体内蒸发了，郑娇热的不行，才出来抽根烟凉快凉快。
从大门旁边的小门悄悄闪进去，就仿佛穿越时空般的换了个场景。
偌大的舞池男人女人们疯狂袒露着漂亮的肉体，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扭动摇晃。
吵嚷的嘶吼，挨挤的肉体，闪耀的灯光，众人好像嗑了药般的疯狂。
快到郑娇下班的时间了，她刻意忽视着身侧发疯的男男女女和身上的手，拨开纷乱的人群走向休息室。
到了楼上的包厢房，才清静了些，郑娇摇摇晃晃地埋头走路，一时不察，竟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
郑娇慌的酒都醒了几分，她抬眼看着面前人的胸膛，洁白的衬衣被她汗湿了的额头蹭出了淡***的粉底。
这可怎么办。
郑娇头都不敢抬，她慌慌张张的扯开包，翻找着纸巾：“大哥实在不好意思，我……我喝多了，那个……”
“没事。”
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难听出压抑着火气。
郑娇还在呆愣的想着这人的声音还有点好听，那人后退了几步。
郑娇愣愣地抬头。
男人的衣着与夜店格格不入，西裤裁剪得当，下头还穿着皮鞋。
此刻他正单手嫌恶地揪起衬衫，好看的眉毛紧紧皱着。
这男的长得可真好看，但就是穿的有点**……郑娇不合时宜的欣赏了一秒，就赶紧回神，她听着这男的的意思像是不用她赔，就试探地问：“那大哥，这个？”
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却猛地定住了。
他眼睛几乎慢慢张大了些许，但很快克制地恢复了面无表情。
他看着郑娇道：“哦，你把电话留下，回头把清洗费发我助理就行。”
果然还是要赔！
郑娇悔不当初。
男人接过写电话的硬纸板就绕过她走了，郑娇回身看他进了洗手间。
他妈的，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什么狗屎运气。
郑娇磨了磨牙，忍着火气进了休息室。
“小娇！”女声带着惊喜。
郑娇缓缓呼出口气，提起笑：“哎呦李姐，你这是……”
李姐连忙绕过椅子，走到郑娇身边拉她的手，笑道：“小娇还没走那。”
郑娇微笑：“有什么事吗？李姐。”
“欸，”李姐满脸笑意，“今天四层有大人物来，要挑几个年轻姑娘陪酒，我就跟经理推荐了你。”
郑娇想起了之前自己帮李姐处理过一个找麻烦的醉鬼，李姐这是想还人情呢。
于是郑娇就感激的笑起来：“真的吗？谢谢李姐！”
李姐提点她：“包厢里的人都是顾家李家的大人物，你小心别得罪了人，但要是能攀上他们，后半辈子也就不愁了。”
这是个风险和收益参半的活，无数人挤破脑袋都挤不进来。
郑娇压根没听过什么顾家李家，她只关心：“李姐，是只陪酒吧？”
李姐笑了起来：“当然了，我知道你，不然不会随便推荐的。”
郑娇又对李姐千恩万谢，才依依不舍的去找经理。
跟随几个凹凸有致的姐姐们，郑娇走向尽头那间极尽豪华的包间。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包间只有四个人，闪耀的灯光热烈摇晃，郑娇埋着头走在最后面。
进去前，她们几个被领班提点了，说里面有大人物，让她们小心伺候，千万别得罪人。
领班的眼神扫过几人，语气软了几分：“我是想着咱们几个关系好，才带你们来。这样的机会，还不知道能有几次，要是讨了贵人欢心，想要多少钱没有？”
郑娇有些紧张，她后悔答应李姐了，她才来这不久，有些规矩还没摸明白，怎么能来给大人物陪酒呢？
而且这些人还不知道是啥样的，讲不讲理。
犹豫了片刻，郑娇还是开了口：“王姐姐，我……”
“哦，小娇，”领班王姐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笑了笑，“今儿晚上人多，有空的人少，小李就把你叫来了。一会你就跟着我，我告诉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害怕。”
郑娇待人温和厚重，做事也靠谱，领班才同意带她来凑人头。
郑娇知道王姐是好意，换在常人身上说不定还是个人情。
于是郑娇就没再开口。
包厢门打开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没有看见一片狼藉鬼哭狼嚎的场面。
几个男人放松地或倒或直地坐在沙发上，桌上开着几瓶名贵的酒，郑娇懂的不多，但知道这些酒基本十万起步。
包厢里酒气弥漫，还有一些烟味，但那几个人都只是说说笑笑地聊天，没人唱歌，只有音响自己在响，赌桌也没动。
几个女人站成一排，郑娇努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几人报完名字，都有些紧张的等待。
一个黄毛的男的吊儿郎当抽着烟，笑了几声：“今儿是给顾总办的接风宴，顾总先选吧。”
郑娇不敢抬头看。
又有个人开了口，不过他的声音倒是稳重点，但也不难听出揶揄：“得了吧，谁不知道顾总洁身自好，往常陪酒的也坐不到他身边。”
“也不知道这顾总心里藏着谁呢，痴情这么多年。”
“顾总”被他们一人一句说的脸都要黑了，终于道：“小……娇，过来。”
这名叫着这个难以启齿。
但郑娇听到这个声音，却猛地睁大了眼睛。
这声音这么耳熟！
郑娇猛地抬头，对上了黑暗中顾致瑾的脸。
顾致瑾的脸色有些奇怪，虽然叫了郑娇，但不像是喜欢的样子，脸色淡淡的，却一直盯着她看。
郑娇走了过去。
边上的几个男人都惊奇的直起腰来，纷纷打量这位不得了的女人，想看看到底是何等的花容月貌。
可惜细细琢磨半晌，几人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不解。
这女人长得是不赖，但也没有很好看，属于多数女孩精心打扮后都能到达的水平。换句话说，这其实挺普通的。
也许顾致瑾就喜欢这种气质的吧。
黄毛男笑了声：“哇塞，今儿可真是值得纪念了，我得赶紧叫人把我存这的好酒拿出来庆祝一下。”
几个女孩不解。
他就摊开手解释：“这位顾总，常年不近女色，不，应该说是不近女，这么多年出来喝酒，从没有女人能坐到他身边，这位，”
他指指郑娇：“是第一个。”
女孩们都惊叹的看向郑娇。
郑娇有些尴尬地不知所措，她猜顾总点她是因为他们此前有过一面之缘，如果非要找个熟悉的人的话，顾总点她就很不出意外了。
郑娇坐到顾致瑾身边后，顾致瑾就不理会她了。
既不和她聊天，也不叫她喝酒，她简直坐立难安，只得自饮自酌了几杯。
还好他那几个朋友还记得她，时不时问她点什么话，几人玩的也算和谐。
那个黄毛简直是长袖善舞，谁说话都能搭上茬，气氛靠他一个人就能炒热。
郑娇的酒量不错，哪怕先前喝了许多，现在又喝，神智也还算清醒。
众人又开始逼着顾致瑾讲国外的趣事，顾致瑾无奈说了几个，郑娇好奇地听着。
顾致瑾注意到她的脸色，问道：“多大了？”
郑娇先是愣了愣，然后道：“虚岁二十二了。”
还是上大学的年纪。
顾致瑾点了点头。
那几个早就不理会无趣的顾致瑾，自顾自欢呼着玩得开心，只有顾致瑾和郑娇坐在角落。
顾致瑾翻出根烟，顿了顿，又塞回去：“怎么来干这个了？”
郑娇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她抿了抿嘴：“我没有学历，找不到工作，又有弟弟念书，这个挣钱多，我就来了。”
顾致瑾听说她这身世，会不会善心大发，不用她赔钱了？郑娇有些期待着想。
然而并没有，顾致瑾绝口不提赔钱的事，只是闲聊：“当时怎么没有念下去书？是家里没有钱吗？”
郑娇腹诽他刨根问底不懂礼貌，面上却不卑不亢地答话：“家里是穷些，我也不是读书那块料。可我弟弟读书好，在学校数一数二，我就不念了。”
说到弟弟，郑娇有些骄傲，她不着痕迹的炫耀：“他现在正在附中读书呢。”
顾致瑾有些意外了，附中是S市最好的公立高中，十分难考，能在附中念书说明她弟弟成绩是真的不错。
看郑娇得意的样子，他难得附和了一句：“看来你弟弟成绩真的不错。”
最重要的是：“附中是我的母校，算起来，你弟弟还是我的学弟。”
郑娇惊讶的睁大了眼。
在她的观念里，这些豪门子弟读的高中应该是那种金碧辉煌的贵族学校，根本用不着努力学习，到了毕业的时候家里自然有钱有关系把他送到名牌大学或者国外。
但附中是要考的，哪怕你再有钱，想靠走后门进附中，成绩也不能差太多。而考附中有什么用呢？好好学习吗？他们这些有钱人需要好好学习吗？
郑娇想不明白，但这不耽误她把表情调整成崇拜，一脸仰慕道：“顾总当年的成绩竟然这么好！”
她以为顾致瑾提起这件事，是想追忆往昔峥嵘岁月，让她吹捧崇拜。
出乎她的意料，顾致瑾的表情并没有得意，他***紧紧抿着，在昏暗的灯光下，郑娇看不清他的神色。
半晌，顾致瑾起身倒了杯酒，郑娇连忙给自己也倒上：“顾总……”
没听郑娇说话，顾致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郑娇愣住了。
这酒可不是她常喝的那些便宜酒，是存了多年的好酒，那些人都要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的。
没想到顾总一下子全干了，这么虎。
郑娇生怕把顾致瑾喝坏了。
顾致瑾被辣地咳嗽了几声，又重重靠回椅背上。
酒过三巡，这些人也玩够了，就把郑娇她们赶了出去，自己人留下来说话。
几人也都不太喝的下去了，纷纷点着烟闲聊。
那个最开始说话的黄毛笑道：“怎么了今儿，顾总怎么破戒了？”
顾致瑾嗤笑一声，不太高兴他故作夸张：“找人陪着喝几口酒就算破戒了啊。”
黄毛是李家的次子，家里事都归他姐管，是个有点脑子的二世祖。
听见这话，李乘也笑了笑，知道今儿顾致瑾是有点喝多了，就说：“开玩笑嘛，谁让你平常像个苦行僧。”
“怎么了，”有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开了口，“怎么今儿瞧着你不高兴。”
这人是顾致瑾的特助，周威，他是在场唯一一个普通家庭走上来的人。
顾致瑾对他很看重，摆了摆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提也罢。”
说成这样也就没人问了。
几人闲聊几句，就都收拾走了。
周威和顾致瑾走在最后，二人最后上了一台车。
顾致瑾叫司机先送周威，周威的车则是叫他自己的司机开回了家。
两人这是想说些话。
沉默半晌，还是顾致瑾先开了口：“你看出来了吗？”
周威并未惊讶，他道：“是那个女人？”
顾致瑾的下颌紧了紧，手不由自主攥了起来。
周威了然地点点头，他说：“低头的时候有一点像，怎么？你赶潮流，也想找替身？”
顾致瑾被他不轻不重地讽了一下，绷直的脊背塌了下来，捏了捏眉心：“听说她家不富裕，我想给她钱，叫她陪着我。”
周威又了然了：“你想包养她。”
“？”顾致瑾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周威双手抱胸，侧身打量顾致瑾，加重了语气：“你不是想包养她？”
按照顾致瑾原本的打算，是想给郑娇钱，让她跟自己谈恋爱，他可以给郑娇安排工作，提供一些物质上的帮助。
这好像和包养确实有点像。
“不是，”顾致瑾说，“我会和她说清楚事因，如果她同意，我们就是男女朋友，而非金主和情人。”
顾致瑾在这个圈子生活这么多年，包养这事随处可见，他那些朋友也各有各的情人，甚至有玩的很花的，他见的恶心事多了去。
但这么些年，他一直都是独身一人，他对包养一事难以接受。
他在情感上的洁癖非常严重，加之还有一个完美的白月光，所以哪怕身边想攀他的男男女女那么多，却没一个得手的。
周威在他身边多年，最是了解他，于是点了点头：“你看着办。”
顾致瑾：“她今天弄脏了我的衣服，我借此要到了她的电话，并告诉她我的助理会找她要清洗费。”
周威摸了摸下巴：“不错的借口，你的助理……”
周威一顿，转头看顾致瑾。
顾致瑾面无表情对他扯了扯嘴角。
周威有股不祥的预感：“你那么多助理……”
顾致瑾道：“我不放心。”
周威慢慢开口：“虽然我名义上是你的助理但你也知道……”
顾致瑾：“我知道。”
周威扬起眉：“知道你还……你知道我多忙吗？”
顾致瑾：“年终奖翻倍。”
周威：“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