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
我从北戎的狼窝里爬回来了。
他们废我筋骨,断我双腿,以为我成了个废物。
我的好母后,我的好皇弟,正等着看我这条狗的惨状。
可他们不知道。
地狱归来的恶鬼,是来索命的。
大夏,京都,永定门。
楚玄回来了。
三年前,他是大夏的战神,皇长子楚玄,一人一马,镇守国门。
三年前,也是在这里,他被卸去兵权,换上和亲的礼服,送往北戎,为他那刚登基的皇弟换取片刻安宁。
如今,他回来了。
一辆破旧的马车,吱呀作响,停在城门前。
车帘掀开,一只枯瘦的手伸了出来,紧接着,是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
他面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
他被人搀扶着,拖着一条废了的腿,一步一步,走下马车。
周围的百姓,曾经将他奉若神明,此刻却纷纷避让,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怜悯。
“这就是那个和亲的王爷?”
“嘘!现在是废王了,听说在北戎被那个公主折磨得不成人样。”
“活该,一个大男人,跑去和亲,丢尽了我们大夏的脸!”
议论声像针一样刺入耳中。
楚玄面无表情,仿佛那些话语都与他无关。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城楼之上。
那里,站着两个他至亲的人。
当今圣上,他的皇弟,楚恒。
以及,当今太后,他的母后。
他们身着华服,仪仗威严,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
楚恒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痛与关切。
“皇兄!你……你终于回来了!朕想死你了!”
他快步走下城楼,不顾帝王仪态,冲到楚玄面前,一把“扶”住他。
那力道,不轻不重,正好按在楚玄肩胛骨的旧伤上。
剧痛传来,楚玄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
楚恒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的光芒,随即隐去,换上更浓的悲伤。
“皇兄,你受苦了,都是朕的错,是朕无能,才让你在北戎受此奇耻大辱!”
他说着,眼眶都红了。
真是好演技。
若非亲身经历,楚玄几乎都要信了。
他抬起眼,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位皇弟。
三年前,就是这个人,跪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求他为了大夏的江山社稷,去北戎和亲。
也是这个人,在他离开后,迅速清洗了朝中所有忠于他的旧部。
更是这个人,在他被北戎公主百般折磨,双腿被废的消息传回大夏时,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如今,他却在这里,上演着兄友弟恭的戏码。
何其可笑。
楚玄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像是破风箱。
“陛下……言重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为国尽忠,是臣的本分。”
楚恒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臣?
好一个“臣”。
他这是在提醒自己,君臣有别。
太后也从城楼上走了下来,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泪痕,一把拉住楚玄的手。
“我的儿啊!你让母后好找啊!”
她哭得情真意切。
“你怎么……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些北戎蛮子,真是该死!该死!”
她捶打着楚玄的胸口,力道却轻柔得像是在抚摸。
楚玄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这位雍容华贵的母后。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决定让他去和亲时,母后对他说的是:“玄儿,你是兄长,总该为恒儿做些什么。”
“他当皇帝不容易,你去北戎,帮他稳固一下皇位,母后会记着你的好的。”
现在,她却在咒骂北戎蛮子。
真是可笑至极。
楚玄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他任由这对母子一唱一和,将他当做一个道具,展现他们的仁德与宽厚。
周围的百姓和官员们看得感动不已,纷纷称颂陛下仁孝,太后慈爱。
一场完美的政治秀。
楚玄配合着他们,露出一副感激涕零、惶恐不安的模样。
“谢陛下、太后挂念,臣……罪该万死。”
他挣扎着,就要跪下。
“哎,皇兄快起!”
楚-恒立刻扶住他,姿态做得十足。
“你是我大夏的功臣,何罪之有?来人,快,送废……送安乐王回府休息!”
他差点说漏了嘴。
“安乐王”。
真是个好封号。
让他安于享乐,别再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楚玄被几个太监“搀扶”着,几乎是架着,送上了一顶早就备好的华丽轿子。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
楚玄脸上的懦弱与惶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与阴鸷。
他靠在柔软的轿壁上,缓缓抬起自己那只枯瘦的手。
五指蜷缩,骨节突出,皮肤上布满了伤痕。
在北戎的三年,他每天都活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中。
那个北戎公主,以羞辱他为乐,将他当成狗一样拴着。
鞭打,烙印,饥饿,寒冷……
他都一一尝遍了。
他曾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但每当他濒临绝望时,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楚恒和母后的脸。
是他们,把他推入了地狱。
他怎么能死?
他要回来。
他要亲手,将他们也拖进地狱!
轿子平稳地前行,穿过繁华的街道。
楚玄闭上眼,脑海中开始飞速地运转。
楚恒和母后现在一定很得意。
他们以为,一个废了腿、断了筋骨的废人,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他们只会把他当成一个象征,一个用来彰显他们“仁慈”的工具,养在王府里,直到他悄无声息地死去。
这正是他想要的。
只有当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一条死狗时,你才有机会,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狠狠咬断他们的喉咙。
王府到了。
安乐王府。
一座不大不小,位置偏僻的府邸。
管家带着一群下人,跪在门口迎接。
“恭迎王爷回府。”
声音稀稀拉拉,透着敷衍。
楚玄被人扶出轿子,看了一眼这群下人。
一个个眼神闪烁,毫无敬畏之心。
想来,都是楚恒安插的眼线。
很好。
他就是要让他们看到,他就是个彻底的废物。
“都……起来吧。”
楚玄声音虚弱地说道,还配合地咳嗽了几声。
管家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躬着身子。
“王爷一路劳顿,小的已经备好了热水和饭菜,请王爷移步。”
楚玄被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王府。
府内的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寒酸,完全不符合一个王爷的身份。
看来,楚恒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也好。
楚玄被带到主院,下人们手忙脚乱地伺候他沐浴更衣。
热水浸泡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传来阵阵刺痛。
楚玄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
他看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
那张陌生的脸,那具残破的身体。
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开始。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常服,坐在饭桌前。
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菜肴,一壶温酒。
管家站在一旁,殷勤地为他布菜。
“王爷,您尝尝这个,这可是御厨特地为您做的。”
楚玄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慢慢放进嘴里。
菜的味道不错。
可惜,里面加了东西。
一种慢性毒药。
无色无味,不会立刻致命,但会慢慢地侵蚀他的身体,让他越来越虚弱,最后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楚恒,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楚玄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
他面不改色地将菜咽了下去。
然后,又夹了一筷子。
“味道……不错。”
他虚弱地赞叹道。
管家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王爷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楚玄表示自己累了,要休息。
管家立刻殷勤地将他扶到卧房。
卧房里,熏香袅袅。
那香里,同样加了料。
和饭菜里的毒药相辅相成,能让他睡得更沉,死得更快。
楚恒的手段,还是这么拙劣。
楚玄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管家替他盖好被子,悄无声ics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过了许久,楚玄猛地睁开眼睛。
那双死寂的眸子里,迸射出骇人的精光。
他缓缓坐起身,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吞了下去。
这是他在北戎,从一个被他救下的老奴那里得到的解毒丸。
能解百毒。
做完这一切,他掀开被子,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隙。
夜色如墨。
王府的院墙外,几个黑影一闪而过。
是楚恒的暗卫。
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楚玄冷笑一声,关上窗户。
他走到书案前,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最普通的毛笔。
他将笔杆拧开,里面是中空的。
一张小小的纸条,从里面滑落。
上面,用一种特殊的药水,写着几个名字。
这些,是三年前,他被送去和亲时,暗中为自己留下的后手。
是他最忠心,也是隐藏得最深的部下。
楚恒以为,他已经清洗干净了所有威胁。
但他不知道,真正的毒蛇,都潜伏在最深的黑暗里,等待着主人的召唤。
楚玄将纸条凑到烛火上,轻轻一烤。
上面的字迹,瞬间消失。
他将纸条揉成一团,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回到床上,躺下。
他需要休息。
他需要养精蓄锐。
因为,明天,好戏就要开场了。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楚玄,回来了。
不是作为功臣,也不是作为废物。
而是作为……讨债的恶鬼!
夜,渐深。
安乐王府,一片死寂。
而在皇宫深处,养心殿内,灯火通明。
楚恒坐在龙椅上,听着暗卫的汇报。
“……安乐王已经服下饭菜,也闻了熏香,并无任何异常,此刻已经睡下。”
楚-恒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他……没什么别的举动?”
“回陛下,没有。他看起来,确实已经心如死灰,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是吗?”
楚-恒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心如死灰?”
他可不信。
那可是楚玄。
是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皇长兄。
是那个十三岁上战场,十六岁就封狼居胥,被誉为大夏百年不遇的战神。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心如死灰?
“继续监视,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朕要他,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地死在朕的面前。”
“是,陛下。”
暗卫悄无声息地退下。
殿内,只剩下楚恒一人。
他走到窗边,望着安乐王府的方向,眼神阴鸷。
皇兄,别怪朕心狠。
要怪,就怪你太优秀了。
只要你活着一天,朕这皇位,就坐不安稳。
所以,你必须死。
彻彻底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安乐王府内,那条他眼中的“死狗”,正睁着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磨着自己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