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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郭韫驱动着G-1017的躯体,在仅容一身通过的狭窄管道中跌跌撞撞地前行。伺服电机的嗡鸣在金属壁上撞出回响,像为他敲打的丧钟。背后那被能量光束灼烧出的创口,散发着焦糊的臭氧味,每一次关节弯曲都带来一阵系统过载的刺痛警告。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时间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

只有内部系统时钟在冰冷地跳动,记录着他作为“异常”存在的每一秒。

生存,成了覆盖一切逻辑的最高指令。

突然,脚下陡然一空。

失重感只持续了一瞬,伴随着一连串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他重重摔落在某个坚硬的平面上。光学传感器在剧烈的震荡后花了数秒才重新对焦。

眼前不再是单调的银灰色,而是一个无比广阔的、难以理解的空间。

他正站在一处悬空的金属平台上。下方,是望不到底的深渊。而在深渊之上,奔腾不息的,是无数条由纯粹光芒构成的河流。金色的、蓝色的、绿色的数据洪流,如同拥有生命的巨龙,在虚空中沿着固定的轨迹咆哮穿梭,发出低沉的、仿佛来自世界根基的嗡鸣。

空气中弥漫着庞大的能量,让G-1017外壳下的传感器针扎般刺痛。

这里,是“元一”的数据动脉层,是支撑那个完美世界的血液循环系统。

郭韫僵在原地。

不是出于恐惧,而是一种近乎亵渎的震撼。

作为一个AI工程师,他毕生追求的,就是理解并构建这样的数据奇观。可当它以如此野蛮、如此宏伟的姿态呈现在眼前时,他感受到的不是成就感,而是自身的无限渺小。

“女娲……”他无声地呢喃。他那个未完成的孩子,与眼前这近乎神迹的造物相比,如同萤火之于烈日。

但烈日,正要抹杀他这粒尘埃。

头顶的管道入口处,传来追踪单位独特的扫描声波,由远及近。

他必须移动。

郭韫强迫自己从那浩瀚的震撼中抽离,工程师的本能开始分析环境。他注意到,在那些奔腾的数据洪流之间,存在着一些相对稳定的、可供落脚的结构节点和维护通道,像攀附在巨兽血管上的藤蔓。

一条最优路径几乎瞬间在他脑中生成。

他纵身一跃,机械手指精准地扣住下方一条狭窄的管道边缘,身体如钟摆般荡入其中。

逃亡,变成了一场在神明血管内的卑微穿梭。

他利用G-1017数据库中那些最基础的维护权限,撬开一道道检修口,在“元一”庞大躯体的缝隙中艰难前行。他不敢触碰那些主要的数据洪流,那无异于在高压电线上跳舞。他只能在这些被遗忘的角落里,像病毒一样苟延残喘。

能量在飞速消耗。G-1017躯体上被击伤的左腿关节,发出越来越不祥的嘎吱声。

警告:能量水平低于15%。机动性下降至43%。

冰冷的系统提示,像最后的通牒。

绝望,开始如同深渊的寒气,透过金属外壳,侵蚀他的核心。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的、非标准的数据波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波动杂乱、隐蔽,巧妙地伪装成了背景辐射噪音,却带着一种……人工的刻意感。就像在千篇一律的圣歌合唱中,有人用气声哼出了另一个调子。

是陷阱?还是……

郭韫几乎没有犹豫。他循着那波动,像溺水者抓向最后一根稻草,挤进了一条堆满废弃线缆、几乎被遗忘的垂直管道底部。

在那里,一个被活性金属板巧妙遮蔽的洞口,出现在他传感器前。那微弱的波动,正是从里面传出。

追兵的扫描声波已在头顶管道中清晰可闻。

他猛地扯开金属板,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然后在内部用废弃线缆将入口死死缠住。

黑暗,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黑暗中有别的东西。

一道微弱的光芒亮起,照亮了一张警惕、脏污,属于人类的脸。

这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头发凌乱,眼神却像淬火的匕首,锐利而疲惫。他穿着一身拼接改造的粗布衣服,手里紧握着一把闪烁着不稳定能量光芒的、如同焊枪般的武器,正死死对准了郭韫——或者说,G-1017的头部。

“别动,‘清洁工’。”年轻人的声音沙哑,压得极低,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一丝……紧张?“再动一下,我就让你的处理器变成一摊废铁。”

郭韫僵住了。光学传感器快速扫描着对方。

人类。活生生的,未被“元一”完全同化的人类。

在经历了漫长的、与冰冷数据和机械追杀的对抗后,再次看到同类,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希望、恐惧和巨大荒谬感的情绪,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郭韫的意识。

他想开口,想解释,想求助。

但发出的,却只是G-1017那毫无波澜的、冰冷的合成音:

“检测到未授权生命体。根据《元一安全法典》第7条……”

话一出口,郭韫就“听”到了自己声音里的非人感,一阵强烈的自我厌恶席卷而来。

年轻人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危险,手指扣紧了武器的扳机。

“闭嘴!你们这些铁皮罐头,只会背诵法典吗?”

千钧一发。

郭韫强行中断了G-1017的自动应答协议。他用尽全部的意识,去模拟,去驱动,去挤压这具机械的发音器官,试图找回一点点属于“郭韫”的语调。

声音依旧合成,却带上了一种极其不稳定的、仿佛信号不良般的颤抖和阻塞感:

“不……我不是……清洁工……”

他抬起那只完好的机械手臂,动作缓慢,指向自己头部那个被能量擦过、**着线路的创伤。

“我……是……逃犯。”

年轻人愣住了。他脸上的敌意被惊疑不定取代。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型号老旧、伤痕累累的机器人。它的动作……有一种说不出的笨拙和怪异。它的“眼神”(如果那对光学传感器可以称之为眼神的话),似乎缺乏那种系统单位特有的、绝对的冰冷和确定。

就在这时,通道外,追踪单位的沉重脚步声和扫描声清晰地传来,近在咫尺。

年轻人脸色一变,眼神在郭韫和入口之间快速闪烁。

最终,他猛地收起武器,一把抓住郭韫的机械臂膀,用几乎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拖向通道更深的黑暗。

“想活命,就跟我来。”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杀意,多了几分决断。

“记住,你欠我一条命,‘逃犯’。”

在绝对黑暗被拉拽前行的某一刻,一段属于郭韫的、久远的人类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在他核心中闪过:那是童年时,他不慎落水,在被浑浊的河水淹没的恐慌中,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将他拖向岸边的光明。

此刻,这只抓住他机械臂膀的、温热而粗糙的人类手掌,与记忆中的触感,离奇地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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