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楼倒塌时。我的夫君冲过去保护他的青梅。我的儿子拽着青梅女儿的手拼命向外跑。
只有我三岁的女儿,挣脱奶娘的手,跌跌撞撞朝我跑来,脸上泪痕涟涟,边跑边呼唤「阿娘」
。我使出平生最大的劲儿,冲上去,把她护在身下,挡住跌落的房梁。背上传来一阵剧痛,
意识瞬间陷入黑暗。1醒来时,已是次日,肩上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疼到我想喊阿娘,
可是我的阿娘不疼我。外面传来仆妇丫鬟的交谈声。「咱们夫人真是可怜,戏楼倒塌时,
咱们府老爷和少爷第一时间都去保护睿王妃母女了。」
「还是翰林家的沈娘子发现咱们夫人不在的,她问咱们老爷夫人呢?」
「咱们老爷脸色是白了又白。」「你不知道,
当时在场的人看咱们老爷和睿王妃的眼色有多微妙!」「有人悄悄说,戏楼崩塌时,
咱们老爷撇下身旁的夫人,直冲睿王妃的位置,仿佛睿王妃才是侯夫人。」
「咱们夫人就这么被抛下了,哎……」「听说挖到夫人时,夫人浑身都是血,
被夫人护着的**倒是毫发无伤。」「要我说啊,咱们夫人这么好的人,就是没遇上对的人。
」「你看,夫人昏迷两天,江宁侯府和襄阳侯府的主事人都去哪了?」「睿王妃不过受了惊,
江宁侯府夫人带去一大车的物品,住在睿王府贴身照顾。」「襄阳侯府呢?
咱们老爷每天去睿王府慰问好几次,保养品也是送过去几大车,
少爷更是一天往那边跑好几次。」「哎……到底谁才是亲生的?谁才是正妻?」2我在室内,
眼泪不受控地落下,一股股地滑入鬓角。谁才是亲生的呢?是我。谁才是正妻呢?也是我。
只是我与他们没有缘分。我十岁那年被江宁侯府找回,但我回来晚了。我失踪后,
母亲抱养了一位孤女,江婉如。她生的玉雪可爱,明眸皓齿。十年间,
江婉如在侯府如鱼得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认亲那天,母亲坐在上位,怀里搂着江婉如。
江婉如眼睛红彤彤的,似是刚刚大哭过一场,她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
母亲看着江婉如的眼神里是满满的爱意,但是看向我时,眼神里没有爱,甚至有点不耐烦。
母亲并未与我寒暄,简单问过几句后就让嬷嬷带我下去归置。转弯时,
我不死心地回头看向我的亲生母亲。她正温柔地看着怀中娇女,身上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许是看到母亲的区别冷待,江婉如破涕为笑,在母亲怀里撒娇卖痴。
母亲亲昵地刮刮她的鼻子,柔声说,「这下放心了?谁都越不过你去。」
母亲对江婉如的优待蔓延到了一切。包括称呼,江婉如是大**,我是二**。包括婚姻,
江宁侯府和襄阳侯府有婚约。睿王没有出现时,这份婚约是江婉如的。睿王出现后,
这份婚约是我的。母亲总是把最好的给江婉如,把剩下的给我。
3在陆衡、睿王、江婉如这***中,江婉如抛弃了她的青梅竹马,选择如日中天的睿王。
睿王天潢贵胄,生母是贵妃,外祖是手握军权的将军,丰神俊朗,是夺嫡热门人选。
但她的竹马陆衡对这份抛弃视而不见,依旧当她的痴情男二。甚至为了成全她和睿王,
主动求娶我这个不受宠的二**。让江婉如从和襄阳侯府的婚约中摆脱出来,
顺利嫁入睿王府。嫁入襄阳侯府后,我更觉荒唐。侯府里栽的是江婉如喜欢的海棠和腊梅。
厨子是江婉如喜欢的口味。主院的摆设也跟江婉如的闺房风格一致。回京十多年,
从江宁侯府到襄阳侯府,没有一座府邸是我的家。江宁侯府只认江婉如。
襄阳侯府心里也只有江婉如。戏楼坍塌时,陆衡冲向江婉如时,我拽了他的袖子。我也害怕,
儿子和女儿也都在戏楼。但是陆衡冲的太快,我没能抓住他的袖子。接着我寻找儿子陆致。
我眼睁睁看着他冲向江婉如的女儿,拽着她跑的飞快。明明,他的亲妹妹芙儿也在她旁边。
只有芙儿,跑向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把芙儿护在身下。失去意识的前一秒,
我暗暗下决心,以后不能这么过了。4肩上的疼痛逐渐加重,朦胧间我仿佛看到了阿娘,
看到了我姑苏的家。疼痛让我压抑多年的思念喷涌而出。想念阿娘,每个清晨,
她都在窗户下面给我梳头,边梳边问我今天想戴哪根头绳。想念弟弟,
小小的他总是屁颠屁颠跟在我身后,奶声奶气地喊我「阿姐」。想念父亲,
他外出归来总是一把举起我,带我玩抛高高的游戏。想念那座温暖有烟火气的小院。
久居京城,我甚至忘了烟火气是什么样的感觉。我用被子蒙着头,无声哭泣。次日,
我在窗边看账册,外面传来儿子的呼唤,语气兴奋。「阿娘阿娘,我找了一个很特别的玩具,
蕊蕊一定会喜欢的!」说着他高兴地冲我展示他手里的竹蜻蜓。我知道,
这肯定是他寻遍了街上的店铺,才找到这个新奇的玩具。蕊蕊就是江婉如的女儿,
江婉如没有儿子,只得一女,备受宠爱。江婉如抢走我的一切,她的女儿也抢走了我的儿子。
她数次跟陆衡说,想跟致儿结亲,陆衡总是点头应是。没人问我的意见。
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没人问我婚嫁意见。我的儿子待江婉如也比我亲,
他总是爱往睿王府跑。遇到好玩的新奇的第一时间也送去睿王府。包括这次戏楼坍塌。
他第一时间也是去救江婉如的女儿。我昏迷两日,他来见我也没问我身体如何,
反而在炫耀他要送给江婉如女儿的玩具。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些,头一次用审视的眼神看着他。
致儿在我严肃的眼神下节节败退,举着竹蜻蜓的手也耷拉下去。5我问,「致儿,
你给妹妹带过玩具吗?」致儿脸色茫然,似是不知道要给妹妹带礼物一样。我再问,「致儿,
阿娘昏迷两天,你有担心过阿娘吗?」致儿似是意识到什么,脸色苍白。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受伤了就该找大夫,为难一个孩子做什么?」
陆衡脸色不善地走进来,看着厅中场景,然后夸致儿是个爱护妹妹的好哥哥,让他下去了。
接着他说,「既已醒了,明日陪我去睿王府看望睿王妃。」「她受惊了,
到现在还不能安然入睡。」「岳母已在睿王府陪她两天了。」「咱们作为连襟,
也得上门探望下。」我内心翻腾,睿王府有江婉如的丈夫、母亲、青梅、未来的女婿,
还需要我什么?去衬托她生活多幸福美满吗?但面上不露声色,只是扶下肩膀,艰难地说,
「本应如此,只是我肩膀骨裂,不宜坐车马,大夫说要好好将养。」他面露赧然,
仿佛才想起来我被横梁砸中一样。灰头土脸地走了。6我让奶娘把芙儿抱过来。
三岁的芙儿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扎着两个小揪揪,穿着一身红色襦裙,仿佛年画上的娃娃。
可惜,这么可爱的孩子,不被她父亲和哥哥喜欢。芙儿和蕊蕊只差一岁,她出生时,
致儿心里满满都是蕊蕊,陆衡也是。芙儿虽然小,但也能感受到区别。
所以她只会在面向我时,张开双臂,奶呼呼地喊「阿娘,抱抱!」
但是在陆衡和致儿面前不会。我抱着芙儿,摸着她头上软软的头发,心疼地想,
我至少享受了十年父母疼爱的时光,我的芙儿不能一辈子过低人一等的生活,
她是我的心尖宠,要无忧无虑地长大。致儿这个孩子成日跟他阿爹在一起,怕是没救了。
还好,我有芙儿,我在这个京城并非一无所有。芙儿似是感受到我的悲伤,
在我怀里又拱了拱。7养伤期间,我悄悄处理嫁妆。当年出嫁时,母亲以江婉如嫁入王府,
陪嫁不能寒酸,所以把我的很多嫁妆都挪给江婉如。我只剩下几间生意惨淡的铺子,
几个土地不肥沃的庄子,以及几件普普通通的首饰。和江婉如十里红妆的嫁妆比起来,
真的是寒酸到上不了台面。嫁入侯府后,经过我的悉心打理,嫁妆现在翻了有好几倍。
基本够我和芙儿一辈子的开销。我估算出当年的陪嫁,留下银票和那些寒酸的首饰,
统一放在一个箱子里,箱子里放了一封书信。放的时候,我停顿了下,
我甚至猜不到江宁侯夫人会不会看这封信。想了想,还是放进去了。不管别人如何,
自己需要问心无愧。接着喊来侯府的管家,把我房里侯府的东西重新入库。管家很纳闷,
我微笑解释,「房里东西太多了,先规整规整。」最后,我唤来心腹,
让他找从京城出发到姑苏的路子,银钱无所谓,但是需要安全。这期间,
陆衡父子依旧常去睿王府。但我已经无所谓。我的伤快养好了。8一切就绪后,
我唤来我的丫鬟们,一一发还卖身契,并给了一笔不菲的遣散费。我跟她们说,
「我们之间的缘分到此为止,望你们日后各自安好!」留下一封和离书,就启程了。启程时,
我只带了大丫鬟柳儿。她无父无母,是我在路上捡到的。一路跟我从江宁侯府到襄阳侯府。
她无数次劝我离开这里,说他们不值得。但我一次都没听。这次我跟她说,我准备回姑苏,
她的眼睛都亮了,然后强烈要求我带她走。我眼眶发热,真好,京城除了芙儿,
还有人愿意跟我一起走。马车缓慢从襄阳侯府驶出,路过江宁侯府时,我缓缓打开车帘。
看着庄严肃穆的侯府大门,感觉这十多年仿佛是个笑话。亲女不如养女,亲子不如外人。
满带希望而来,一身伤痕而归。身为京城人,却做了京城客。我放下车帘,擦擦眼角,
仿佛擦去这十几年的痕迹,朗声吩咐,「师傅,加快点!」9我们是乘船回的姑苏。
芙儿很棒,没有一点晕船迹象,反而每天牵着我的手要去甲板上看风景。
看着芙儿一天比一天开心的笑颜,我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未来虽然未知,但我相信,
离开那个环境后,我和芙儿只会越过越好。经过十多天的奔波,我们终于到达了我幼时的家。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村落。阿娘当时在路边捡到我。我那时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阿娘和阿爹拿出全部积蓄,背着我到处求医问药,才救下我。后来更是待我如亲女。
十岁那年,江宁侯府找来,阿娘和阿爹含泪送我上马车。他们以为我回到亲生父母家,
会比跟着他们更好。但他们不知道,我亲生父母的心已经偏到没边,我的丈夫也是。
我抱着阿芙,站在家门前,有点近乡情怯。这时身后传来一位少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