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巨响，新房那扇刷着红漆的木门被江沉舟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甩上。门板撞在门框上，震得墙壁都似乎抖了一下，簌簌落下几缕陈年的灰。

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楼道里回荡，也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门内柳疏影的心上。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刚才江沉舟那双布满血丝、充满刻骨恨意的眼睛，还有那声嘶力竭的“滚”，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

他…他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个在她面前永远低着头、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江沉舟，怎么会…怎么会像变了一个人？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厌恶，让她从骨子里感到一种陌生的恐惧。

“疏影？疏影！开门！怎么回事？沉舟呢？”门外，传来母亲王春华焦急又带着怒气的拍门声和喊叫，还有父亲柳建国沉闷的咳嗽声。

柳疏影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打开门锁。门一开，王春华就挤了进来，一眼看到满地的红色碎屑和女儿煞白的脸。

“这…这是怎么了？结婚证？！”王春华看清地上的东西，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谁撕的？江沉舟那个混账东西？他人呢？他反了天了！”

“他…他走了…”柳疏影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眼神还有些发直，“他说…不结婚了…”

“不结了？！”王春华的声音瞬间飙到了最高点，脸上的横肉都气得抖动起来，“他敢！他江家算个什么东西！当年要不是他爹在厂里替你爸挡了那一下，你爸早没了！这恩情他江家记一辈子都还不清！他江沉舟凭什么说不结就不结？他以为他是谁？不行！我这就找他爹妈去！反了他了！”

王春华说着就要往外冲，被一直沉默的柳建国一把拉住。

“行了！还嫌不够丢人？”柳建国脸色铁青，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女儿，又看了看满地的狼藉，重重叹了口气，语气疲惫又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他刚才那样子…你没看见？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这婚…怕是真结不成了。强扭的瓜不甜，闹大了，丢的是我们两家的脸。”

“丢脸？他江沉舟撕结婚证就不丢脸了？”王春华跳着脚骂，“他这是忘恩负义！白眼狼！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他必须给个说法！”

“说法？”柳建国苦笑一声，眼神复杂地看向女儿，“疏影，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赵明辉？被沉舟知道了？”

柳疏影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避开父亲的目光，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这沉默，无疑是最好的回答。

“唉！”柳建国重重一跺脚，满脸的恨铁不成钢，“糊涂啊！那赵明辉有什么好？一个油嘴滑舌的混混！沉舟这孩子，老实本分，知根知底，哪点配不上你？你…你真是…唉！”

王春华也愣住了，看着女儿的反应，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泼辣惯了的她立刻又找到了新的攻击点：“那又怎么样？就算疏影心里有人，他江沉舟也不能这么干！撕结婚证？这是打我们柳家的脸！他必须……”

“够了！”柳建国猛地打断她，声音带着少有的严厉，“还嫌不够乱？这事到此为止！谁也不准再提！明天…明天我去找**头说说，这婚…算了！”他疲惫地挥挥手，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拉着还在骂骂咧咧的王春华，硬是把人拽出了新房。

门再次被关上，留下柳疏影一个人，站在一地刺目的红色碎片中。空气里还残留着新家具的漆味和江沉舟留下的、那种冰冷暴戾的气息。她慢慢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想去触碰那些碎纸片，指尖却在即将碰到时猛地缩了回来。

一种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恐慌，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彻底失去了控制，断掉了。那个永远在她身后，像影子一样沉默跟随、予取予求的江沉舟，好像真的…消失了？

……

江沉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栋承载了他前世半生噩梦的筒子楼的。深秋凌晨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让他滚烫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像踩在棉花上。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前世积压的剧痛和恨意。撕碎结婚证时那种毁灭般的**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自由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阴霾。他用力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传来一阵刺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活着的真实感。

天边泛起一丝灰白。街角那家通宵营业的“为民药店”还亮着灯。他下意识地走了过去。前世，柳疏影有胃疼的毛病，每次发作，无论多晚，无论刮风下雨，他都会第一时间冲到这里买药，再像个傻子一样，捧着药守在她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心如刀绞，却连门都进不去。

玻璃门推开，带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和西药混合的味道。

“要点什么？”守夜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打着哈欠问。

江沉舟的目光扫过熟悉的柜台，最后定格在某个熟悉的药盒上——斯达舒。柳疏影胃疼时唯一肯吃的药。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开口：“一盒斯达舒。”

老头慢吞吞地转身去拿药。江沉舟的目光落在擦得锃亮的玻璃柜门上，里面映出他年轻却写满疲惫和戾气的脸。这张脸，和前世病床上那张枯槁绝望的脸，在光影中诡异地重叠。

“喏，三块五。”老头把药盒放在柜台上。

江沉舟掏出几张零钱递过去，手指碰到那冰冷的药盒塑料壳时，动作猛地顿住。一股强烈的、带着血腥味的恶心感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

就是这盒药！就是这种廉价的关心！像狗一样摇尾乞怜了三十年，换来的只有冰冷的门板和刻骨的厌弃！

他捏着药盒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薄薄的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

“小伙子？你的药。”老头疑惑地看着他。

江沉舟猛地回过神。他盯着手里的药盒，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坨垃圾。然后，在老头错愕的目光中，他手臂一扬，那盒崭新的斯达舒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啪”地一声，精准地落进了柜台旁边那个绿色的、散发着馊味的塑料垃圾桶里。

“不用了。”他丢下三个冰冷的字，转身推开玻璃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渐渐亮起的晨光里。

风更冷了，吹在脸上，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轻松。仿佛随着那盒药被丢弃，一条无形的、将他勒得喘不过气的锁链，也“咔嚓”一声，彻底断裂。

他站在空旷清冷的街头，看着这座即将苏醒的城市。前世，他所有的轨迹都围绕着柳疏影，像一只被拴住的陀螺，在方寸之地耗尽了自己。工作？只是为了糊口，为了维持那个冰冷的家。朋友？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压抑中疏远。他的人生，在三十年前那个夜晚，就已经被钉死在了柳疏影的阴影里。

但现在，锁链断了。

一个疯狂的、带着血腥味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草，在他心底疯狂滋长——他要钱！要很多很多的钱！要足以将前世所有践踏过他的尊严、耗尽他生命的人和事，都彻底踩在脚下的力量！

钱从哪里来？

前世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被打捞起的残骸，开始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翻腾、碰撞。他努力地捕捉着那些关于时代浪潮的关键节点。

2003年…非典…房价…暴跌！

一个清晰的关键词猛地跳了出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

他记得！非常清楚地记得！就在今年，就在几个月后，一场席卷全国的疫情会让整个社会陷入恐慌，经济瞬间冰封！尤其是房地产市场，哀鸿遍野，房价暴跌，无数人恐慌性抛售房产，只求套现！但这场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恐慌过去，经济复苏，被压抑的需求会像火山一样爆发，房价会以更疯狂的速度报复性反弹！那些在谷底咬牙接盘的人，短短一两年内，身家就能翻上几番！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他心中成型。

他需要本金！一笔足够撬动第一块砖的本金！

江沉舟猛地转身，朝着记忆中父母家的方向，大步走去。脚步不再虚浮，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风灌进他单薄的夹克，冰冷刺骨，却吹不灭他眼中那簇熊熊燃烧的、名为复仇和野心的火焰。

“哐当！”

老旧的铁皮院门被江沉舟一把推开，撞在砖墙上，发出刺耳的噪音，惊飞了院里枣树上几只早起的麻雀。

父亲江德福正蹲在院子角落，就着昏暗的晨光，闷头修理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母亲李秀兰系着围裙，端着一盆刚和好的面从厨房出来，准备做早饭。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沉舟？你…你怎么回来了？”李秀兰看到儿子，脸上先是惊喜，随即又浮起浓浓的担忧和不安，“这…这大清早的？出啥事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她放下面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过来，想摸摸儿子的额头。

江沉舟侧身避开母亲的手，目光直接越过她，落在父亲江德福身上。老头已经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皱着眉，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看着他。

“爸，妈。”江沉舟的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要用钱。家里所有的钱，还有…这套房子的房本。”

“啥？！”李秀兰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眼睛瞬间瞪圆了，声音都变了调，“钱？房本？沉舟，你…你要干啥？今天不是你结婚的日子吗？你…你咋跑回来了？疏影呢？”

江德福没说话，只是眉头皱得更紧，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样深。他慢慢站起身，沾满油污的手在旧工装裤上蹭了蹭，盯着儿子：“出什么事了？跟柳家丫头闹别扭了？年轻人，拌两句嘴正常，别犯浑。”

“不是闹别扭。”江沉舟迎上父亲的目光，眼神平静得可怕，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婚，不结了。我和柳疏影，彻底完了。”

“什么？！”李秀兰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被江德福一把扶住。老两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说什么胡话！”李秀兰声音带着哭腔，死死抓住儿子的胳膊，“不结了？这…这请柬都发出去了！酒席都订好了！亲戚朋友今天都要来！你…你让我们**家的脸往哪搁？你爸当年救了她爸的命，这恩情……”

“恩情？”江沉舟猛地打断母亲，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悲愤和嘲讽，“就因为这点恩情，我就要搭上一辈子，去伺候一个心里装着别的男人、连碰都不让我碰一下的女人？去当三十年连条狗都不如的窝囊废？最后像堆垃圾一样，五十岁不到就死在冷冰冰的医院里，她还在外面给她的白月光过生日？！”

他吼出来的话，像一颗颗炸弹，把江德福和李秀兰彻底炸懵了。他们看着儿子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恨意，看着他年轻却仿佛历尽沧桑的脸，那些责备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震惊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