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程以宁被辞退的那天，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她抱着塞满杂物的纸箱，站在写字楼门口，雨水溅湿了她的裤脚。

看着屏幕上总打不到的车，她下意识拨通了老公裴照的电话。

忙音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他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带着会议刚结束的沙哑：“什么事？”

程以宁张了张嘴。

她想说，她跟了三个月的项目被一个关系户抢了；

她想说，她去找领导理论，反被羞辱“干不了就滚”；

她想说，今天是他们在一起七周年，能不能一起回家吃饭。

可听着他背景音里传来的，提醒他下一场会议即将开始的声音，所有的委屈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最后，她只是垂下眼睫：“没事，你先忙。”

这些曾经能在出租屋里和他抱怨一整晚的琐碎烦恼，早已失去了被倾诉的资格。

雨下得更大了。

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撑着一把伞，匆匆穿过半个城市，只为接一个被雨困住的她。

就在她准备冲进雨幕时，一辆黑色的宾利悄无声息地滑到她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安黎精致的面容，身上那件裁剪优良的奢牌外套纤尘不染。

“阿照正在开会，脱不开身，让我来接你。”

“下次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联系我，作为阿照的首席特助，不让无关紧要的事影响他是我的职责。”

“你知道的，他很忙。”

程以宁哑然，她知道的，从四年前回到裴家，他就开始很忙。

七年前，她在积雪未化的山上写生，意外发现了浑身是血的裴照。

彼时的裴照，是个失忆的哑巴，抗拒所有人的靠近，唯独依赖她，警察也束手无策。

她心软，将他带回了家。

相濡以沫三年，她教他重新认识世界，他也温暖了她原本平凡的生活。

直到裴家人找来，她才知道，这个被捡回家的小哑巴，是显赫裴家流落在外的继承人。

裴照的母亲，曾想用一张支票打发她：“程**，裴照未来的妻子，不能是你这样的普通女孩，请你离开他。”

裴照知道后，连夜带她返回那座小城。

是安黎，裴照名义上的未婚妻，裴母眼中的最佳儿媳站了出来。

“伯母，我和阿照只是联姻，没有感情，既然阿照真心喜欢她，我也愿意成全他们。”

这话让还没恢复记忆的裴照第一次正眼看向安黎，也让程以宁对她充满感激。

那时，程以宁以为，跨过身份鸿沟的他们，未来一片光明。

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她闭上眼，不愿去细想。

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安黎将一个精致的甜品盒和丝绒礼盒递到她手上：

“这是阿照托我准备的周年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程以宁道了谢，却连拆开礼盒的欲望都没有。

一模一样的包装，那个装修精致的样板房家里，不知道堆了多少，都是安黎去挑的，昂贵得体，符合裴照的身份，却从未符合过程以宁的心意。

她只是总会想起在裴照失忆的那三年，他会在纪念日做上一桌不算丰盛但温馨的饭菜，会把她随口一提的喜好默默记在心里，变成惊喜。

现如今，所有的仪式感，都变成了秘书的工作清单。

车很快到达裴氏集团总部。

安黎领着程以宁直达顶层总裁办公室，刚出电梯，迎面撞上刚结束会议的裴照。

一身熨帖的高定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眉眼间尽是淡漠，却在看见安黎湿了的肩膀时皱了眉：“怎么淋湿了？去休息室换件衣服，别着凉。”

然后，他才看到站在安黎身后，同样一身水汽的程以宁。

“你怎么来了？”

程以宁的话还没出口，旁边的工作人员便提醒：“裴总，李总他们还在会议室等您。”

裴照点头，“安黎，你跟我一起去。”

他甚至没来得及听程以宁的回答，便带着安黎步履匆匆地再次走向会议室。

程以宁走进办公室，目光扫过角落，猛地顿住。

一条褪色的编织红绳，被随意丢在垃圾桶旁，蒙了一层灰。

那是四年前，裴家人找上门要将裴照带走那天，她流着泪戴在他手上的，希望能保佑他平安。

当时的裴照，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地写：“我一定当宝贝一样戴着，永远不摘。”

而办公桌正中央，那方手工笔架却被擦拭得光洁如新——

那是安黎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他当时说办公桌太空，放个笔架正好。

那个她不愿细想的问题，此刻有了最直观的答案。

因为不知从何时起，裴照口中提到安黎的次数越来越多。

“公司那三年危机，多亏了安黎稳住大局。”

“爸妈那边一直是安黎在周旋安抚。”

愧疚，欣赏……

种种情绪在裴照心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安黎牢牢地固定在一个不可或缺的位置上。

程以宁蹲下身，指尖颤抖地拂去红绳上的灰尘，将它紧紧攥在手心。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裴照疲惫却放松的声音传来：“安黎，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还好有你在……”

话音在看见程以宁时，戛然而止。

“你怎么还没走？”

以前，她来他办公室，他总会放下手头工作，眉眼带笑地迎上来，临走时依依不舍，恨不得把她拴在身边。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

裴照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圈，捏了捏眉心，语气放缓：“我不是那个意思，最近事情太多了，有点累。”

“安黎说你今天心情不好，在楼下淋了雨，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程以宁压下鼻尖的涩意，轻声开口：“我带了三个月的项目，今天签字的时候被通知临时换人，本来这个项目结束就能升职……”

裴照松了松领带：“达园项目？”

程以宁一愣：“你怎么知道。”

“那家公司我有投资。”裴照抬起眼，“安黎的妹妹刚回国，需要一份漂亮的履历，安黎开口了，我就给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随手送出一件礼物，而不是碾碎了她几个月的心血。

原来是这样。

仅仅是因为，安黎开口了。

裴照就可以无视她三个月的奔波劳碌，牺牲掉她至关重要的前程。

她沉默地站起身，攥紧了口袋里那根冰凉的红绳，没有再看他，径直走向门口。

“以宁。”裴照在身后叫她，“以你的能力，再带出一个项目只是时间问题，别为了这个和我闹好吗？”

“我很累。”

程以宁闭上眼，不知道第多少次听到这三个字。

可裴照，你的累，不是我造成的。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她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被瞬间接起。

“妈，”她听着电话那头关切的声音，眼眶一热，“我今年回家过年。”

那头的父母高兴得语无伦次：“好好好！这都几年没回来了，家里给你准备了好多你爱吃的，小裴呢？他跟你一起回来吗？”

程以宁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轻轻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声音很轻却决然：

“就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