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可以。」我最终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信息共享,共同对付『先生』。但陆廷渊,你给我听清楚,在临湾港,规矩由我定。如果你敢有丝毫异动,或者让我发现你还在骗我……」我的目光扫过他包扎好的肩膀,「下一枪,绝不会只打在肩膀上。」
他看着我,嘴角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弧度又扬了起来:「成交,沈老板。」
就这样,一个脆弱而危险的同盟,在弥漫着血腥与消毒水气息的安全屋里,达成了。
接下来的几天,陆廷渊留在安全屋养伤。我们开始了信息共享。他提供了一些「先生」组织外围据点和运输线路的情报,而我则动用临湾港的力量进行核实与清理。几次小规模的行动都颇为顺利,确实拔掉了几个隐藏很深的钉子。
我会在他换药时,动作依旧不算温柔,但却能精准地避开会让疼痛加剧的角度。
我们很少交谈,更多时候是沉默。但空气中流动的不再仅仅是猜忌和对抗,还有一种微妙而紧绷的平衡,以及……一种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刻意忽略的暗流。
这天夜里,我们又得到一条线索,关于「先生」手下一条重要的走私船即将靠岸。我和陆廷渊决定亲自去确认。
码头的风比市区更猛,带着刺骨的咸腥。我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将身形勾勒得利落挺拔。陆廷渊站在我身侧,换了件黑色的衬衫,外面套着件同色的薄款风衣,遮住了肩膀的绷带。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侧脸线条在月光和远处灯塔的映照下,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只是脸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平添了几分易碎的美感。
我们潜伏在集装箱的阴影里,无声地观察着目标船只。
突然,一束强光毫无预兆地扫了过来!我们暴露了!
「走!」陆廷渊低喝一声,拉住我的手腕,带着我迅速在迷宫般的集装箱之间穿梭。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
他的手掌很大,温热而有力,紧紧包裹着我的手腕。奔跑中,他的风衣下摆被风扬起,擦过我的手臂。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混合着他本身清冽又带着一丝烟草的气息,霸道地侵占了我的呼吸。
在一个狭窄的转角,我们几乎撞在一起。他下意识地用没受伤的右臂护住我,将我半圈在他和冰冷的集装箱壁之间。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和他眼底映出的、我自己有些慌乱的眼眸。
他的呼吸喷在我的额发上,温热而急促。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失控地漏跳了好几拍。不是因为追兵,而是因为这过于亲密的距离,和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我无法解读的深沉。
「这边。」他很快松开我,声音恢复了冷静,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暧昧只是我的错觉。
我们成功甩掉了尾巴,回到车上。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彼此尚未平复的呼吸声。
我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却感觉被他握过的手腕处,皮肤还在隐隐发烫。
「刚才……」我试图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
「情况紧急。」他打断我,声音平淡无波,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夜景,「合作需要。」
合作需要。
四个字,像一盆冷水,将我心里那点刚刚升腾起的、不合时宜的旖旎浇灭。
是啊,只是合作需要。沈楠渔,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他依旧是那个心思难测的陆廷渊,那个三年前不告而别、身上背负着无数谜团的男人。
肩膀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陆廷渊搬回了他在港口的临时据点。我们的「合作」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平稳期。信息在两人之间流转,行动默契得仿佛从未分开过那三年。但有些东西,像水下暗礁,看似平静,实则尖锐。
我开始频繁地梦见父亲。梦里他还是我小时候的样子,穿着港口工人的旧夹克,粗糙的大手摸着我的头,眼神里有我那时看不懂的沉重。他反复说着同一句话:「楠渔,钥匙在『夜莺』里……」
醒来时,枕边一片冰凉。
「夜莺」到底是什么?陆廷渊说它是名单,父亲梦呓里说它是钥匙。这两者,或许本就是一体的。
我把这个梦告诉了陆廷渊。他当时正靠在窗边抽烟,晨曦透过脏污的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听到我的话,他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顿,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幽深。
「你父亲……」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有些飘忽,「他是个很有远见的人。他可能早就预料到,『先生』这类人,迟早会盯上临湾港。」
「所以『夜莺』是他留下的后手?」我问。
「不止是后手,」陆廷渊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我,「可能是反击的武器。一份能撬动整个黑暗网络的密钥。」
这个认知让我们接下来的调查方向变得更加明确,也更加危险。我们开始交叉比对父亲生前接触过的所有人和事,尤其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
线索,最终指向了港口档案馆里一批早已被封存的、父亲当年的工作日志。
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我和陆廷渊避开耳目,潜入了档案馆的地下储藏室。空气里弥漫着纸张腐朽和灰尘的味道。我们在成堆的档案箱里翻找了几个小时,满头满脸都是灰。
终于,在一个标记着「港务调度-废弃」的箱子底部,我摸到了一个硬质的、用防水油布包裹的薄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本巴掌大小的、封面印着褪色夜莺图案的硬皮笔记本。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就是它!
我迫不及待地翻开,里面却并不是预想中的名单,而是密密麻麻、看似毫无规律的代码和数字,间或夹杂着父亲潦草的手写注释。
「是加密的。」陆廷渊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高大的身躯几乎将我笼罩,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刚刚劳作后的微热气息。他的目光专注地扫过那些天书般的符号,眉头微蹙。
「能破译吗?」我抬头问他,嘴唇几乎擦过他的下颌。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退开半步,接过笔记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上那只夜莺。「需要时间,和对应的密码本。」他顿了顿,补充道,「或者,找到设置这套密码的人。」
密码本……设置密码的人……
一个名字,几乎瞬间浮现在我脑海里——顾衡。
他是父亲生前最后几年接触最多的人之一,以医学研究的名义,经常和父亲讨论一些复杂的公式和符号。当时我只以为是父亲年纪大了,找些兴趣消遣。现在想来,处处透着蹊跷。
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对陆廷渊说:「先离开这里。」
然而,我们还是晚了一步。
刚走出档案馆的后巷,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就无声地滑到我们面前,车门猛地拉开。几个穿着黑色西装、训练有素的男人跳下车,手中拿着武器,直接对准了我们。
为首的人,是我此刻最不想见到,却又隐隐预料到会见到的人。
顾衡。
他依旧穿着那身熨帖的浅灰色西装,金边眼镜后的眉眼温润如玉,只是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嘴角,此刻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他手里没有拿枪,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无奈,更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决绝。
「阿渔,」他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把笔记本给我。这件事,不是你能掺和的。」
我握紧了手中的笔记本,感觉它像一块烙铁般烫手。「阿衡,你到底是谁?」
顾衡轻轻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我是顾衡,你的医生。」他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也是国际刑警组织『捕鸟』行动的负责人。『夜莺』名单,涉及多国重大犯罪网络,必须由我们回收。」
国际刑警?
我愣住了。这个身份,比我预想的任何一种都要……「光明正大」。可他用这种方式出现,带着武装人员,拦截我和陆廷渊,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回收?」陆廷渊冷笑一声,上前一步,与我并肩而立,将我隐隐护在身后侧。他比顾衡略高一些,此刻虽然伤未痊愈,但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戾气,瞬间压过了顾衡的温文。「说得真好听。你们是想用这份名单作为谈判***,还是想用它引出『先生』,好让你们立下大功?」
顾衡的目光终于转向陆廷渊,那温和的表象瞬间破裂,眼神锐利如冰锥:「陆廷渊,一个国际通缉的要犯,没资格在这里质疑我的行动。你接近阿渔,不也是为了这份名单?」
「我是为了报仇。」陆廷渊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不像你们,只会拿无辜者的生命当诱饵!」
「无辜?」顾衡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三年前,廷玥是怎么死的,需要我提醒你吗?如果不是你执意要潜入『先生』的组织,她怎么会……」
「闭嘴!」陆廷渊猛地暴喝一声,眼眶瞬间红了,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和暴戾让我心惊。他像是被撕开了最深的伤疤,整个人都处在失控的边缘。
廷玥的死……果然和他有关?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阿渔,」顾衡不再看陆廷渊,重新将目光投向我,带着一丝恳切,「把笔记本给我。陆廷渊他骗了你!他接近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夜莺』!三年前是,现在也是!他根本不在乎你,他在乎的只有他自己的仇恨!」
他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耳朵。我下意识地看向陆廷渊。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石头,侧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没有看顾衡,而是转过头,深深地看向我。那双总是藏着太多秘密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复杂情绪。
「不是……」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像是在对抗着什么巨大的压力,「沈楠渔,我……」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咻——!」
一声极其轻微的、安装了消音器的枪声响起!
「小心!」陆廷渊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将我狠狠推开!
「噗!」
子弹射入肉体的闷响,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胆寒。
我踉跄着摔倒在地,猛地回头,只见陆廷渊胸口绽开了一朵刺目的血花。他晃了晃,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然后,直直地向前倒去。
「陆廷渊!!!」
我失声尖叫,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
开枪的,是顾衡身后的一名「国际刑警」。不,或许根本不是!那人眼神冰冷,毫无波动,一击之后,枪口迅速转向了我!
顾衡也愣住了,显然这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武带着人终于赶到,激烈的枪声瞬间在狭窄的后巷爆发!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连滚带爬地扑到陆廷渊身边。他倒在冰冷的石板上,胸口的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黑色的衬衫。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陆廷渊!陆廷渊你撑住!」我颤抖着手按住他不断流血的伤口,温热的血液浸透了我的指缝,那温度烫得我心慌意乱。笔记本掉落在一边,沾上了血迹,像一只泣血的夜莺。
他艰难地睁开眼,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却努力聚焦在我脸上。他张了张嘴,鲜血从唇角溢出。
「沈……楠渔……」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血沫,「对……不起……」
「别说话!撑住!」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雨水和灰尘,狼狈不堪。
他扯动嘴角,想给我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三年前……离开……是……是为了……保护……」
他的话没能说完,眼睛缓缓闭上,失去了意识。
保护?保护什么?保护谁?
巨大的恐慌和心痛攫住了我。我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脸,看着那不断蔓延的鲜血,三年来所有筑起的心防,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救他!顾衡!救他!!」我抬起头,朝着愣在原地的顾衡嘶吼,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和哭腔,「他死了,你们什么都别想得到!」
顾衡看着我,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陆廷渊,眼神剧烈地挣扎着。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人下令:「压制对方,叫救护车!快!」
混乱中,我紧紧抱着陆廷渊逐渐冰冷的身体,感受着他微弱的生命力正在一点点流逝。
笔记本,真相,仇恨,背叛……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不重要了。
我只要他活着。
陆廷渊,你欠我一个解释。你不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