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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三十三分。

林逸猛地睁开双眼,不是被噩梦惊醒,而是被一种熟悉的、却又在今夜变得极度陌生的声音吵醒的。

雨声。

窗外,冰冷的雨水正冲刷着这座沉睡的城市,将霓虹灯的倒影切割成无数流淌的碎片。

在过去,这单调的雨声是林逸最有效的安眠曲。

它象征着世界的按部就班、枯燥乏味,像一段无限循环的白噪音,能让他那过于活跃的大脑暂时停机。

但今夜的雨,不一样。

它不再是“滴答”或“沙沙”,而是一种绵密且尖锐的“嘶嘶”声,像是老式收音机在两个频道之间,捕捉到了宇宙背景辐射的微弱杂音。

像一个正沉溺于网络游戏,却被一句“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了!”惊醒的网虫;

像一个在周末午后难得放松,却被工作群@全体成员拽回现实的社畜;

像一个在双十一零点拼命点击付款,却被系统冰冷提示“余额不足”的买买族。

林逸坐起身,第一反应是看向自己的手背。

那个诡异的“4.7秒”倒计时刺青已经消失不见,皮肤恢复如初。

仿佛下午在地铁里那震撼灵魂的4.7秒静止,连同那800万份“无聊”的情绪推送,都只是他精神衰弱后的一场幻觉。

可他知道,不是。

那份深入骨髓的、看透程序代码的虚无感,在静止结束后,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被撬开了一道更为深邃的裂口。

他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一步步走向窗边。

他的公寓在21楼,足以俯瞰大半个城区的夜景。

曾经数不清的深夜,他这样站在窗前,看那片象征人间烟火的辉煌光海。

推演每一幢高楼大厦中、每一处亮灯的窗后正在上演的悲欢离合;

也看天上星辰,以亘古的规律明灭,冰凉而精确。

最后,总是任由所有心绪,在莫名的平静中,流淌成一片空白。

今夜,他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拉开窗帘的一角。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雨,依旧在下。

但透过他的双眼,那已经不是水滴。

每一道划破夜空的雨丝,都变成了一条垂直的、发着微光的瀑布。

而在那瀑布之中,奔流不息的,是无数由“0”和“1”组成的二进制代码!

它们像是从天空这个巨大的服务器中,泄露出来的底层数据流,密集、冰冷、毫无情感。

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态势,冲刷着、覆盖着、定义着这个世界。

“原来……真是这样……”林逸喃喃自语,胸口感到一阵莫名的压抑。

他一直把世界比喻成程序,把命运比喻成代码,但这终究只是一个哲学层面的比喻。

可现在,现实以一种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向他证明——这不是比喻。

世界,真的就是代码组成的。

一股混合着学者好奇心与自毁冲动的力量驱使着他,让他鬼使神差地拉开窗帘,推开了窗户。

“呼——”

裹挟着湿气的冷风灌入房间,吹起了他额前的碎发。

他伸出右手,摊开掌心,迎向那片壮观而诡异的“代码雨”。

冰冷的“雨水”落在他的掌心。

没有普通雨水那种四散溅开的触感,反而像是一粒粒微小的、带着静电的沙砾,砸在皮肤上,带来轻微的麻痒。

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在他掌心汇聚的“0”和“1”,并没有顺着掌纹流走,而是像拥有生命的活物般,开始自行排列、组合、迅速构建成形!

微光闪烁间,一行清晰的汉字,如同水印般烙印在他的掌心皮肤之上。

【王莽·篡·时间·补丁2.0.1】

林逸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王莽!

那个西汉末年,以“托古改制”之名行“篡汉”之实的争议人物。

他的改革措施,如土地国有、币制改革、国家专营,都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色彩。

仿佛一个来自后世的穿越者,试图给一个老旧的王朝系统打上一个全新的补丁。

篡……时间……补丁……

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瞬间击穿了林逸所有的认知壁垒。

他猛然明白了什么。

历史,并非不可更改。

所谓的“大势”,不过是主程序设定的方向。而像王莽这样的“变量”,就是试图修改历史走向的“补丁”!

他们的出现,或许成功,或许失败,但都会在时间的底层代码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而现在,这个“2.0.1”版本的补丁,通过一场雨,泄露到了他的面前。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掌心那行文字忽然光芒大盛,随即化作一股灼热的能量,钻心刺骨地渗入他的皮肉,沿着他的经络疯狂上涌!

“呃啊——!”

林逸痛得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那不是物理层面的灼痛,而是一种更加恐怖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

仿佛在这一瞬间,他的大脑被强行接入了一个存放着无数“回收站”文件的数据库。

无数被“王莽补丁”覆盖、抹除、修改掉的“历史残骸”,那些本该存在、却被强行扭转的命运,那些在时间长河中连一声呐喊都未能发出的“被删除者”。

他们所有的不甘、怨恨、痛苦与绝望,在这一刻,凝成一股洪流,尽数灌入林逸的意识!

他“听”到了——

朱仙镇外,黄龙府前,中军帐内,元帅那道“直捣黄龙”的将令,被十二道闪烁着金色代码的【最高优先级中断指令】覆盖。

最终在风波亭的夜色里,化为一声【进程已终止】的系统回响。

他“看”到了——

崖山之下,深海之旁,夜幕之中,陆秀夫背着小皇帝纵身一跃,在坠入海中的最后一刻,眼中闪过的不是绝望,而是一抹诡异的、仿佛程序被终止执行的“删除指令”,闪烁一下,便化为虚无。

他甚至“感受”到了——

一个本该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工匠,在他最得意的作品即将完成的瞬间,连人带作品被整个从时间线上“擦除”,只留下一缕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关于“不甘”的电信号!

……

无数被篡改的记忆、被抹杀的英雄、被遗忘的悲歌……这股庞大的、绝望的“历史底噪”,如同亿万根钢针,疯狂穿刺着他的神经。

共情过载!

“噗。”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的鼻腔中涌出,滴落在地板上,绽开一朵小小的、鲜红的花。

林逸捂着鼻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视野阵阵发黑。

那股来自历史深处的悲鸣,终于潮水般退去。

他抬起头,掌心的灼痛感已经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窗外的雨,也变回了普通的雨,再也看不见任何“0”和“1”的踪迹。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如果不是地板上那滴刺目的鼻血,林逸几乎要以为自己又一次产生了幻觉。

他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想要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可就在他挪动脚步的瞬间,脚尖似乎踢到了一个金属质地的东西。

“当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林逸愣了一下,看着那东西撞上墙后又反弹回自己的脚下。

他俯下身,将其捡起。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一枚造型古朴的钱币,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

那是一枚“刀币”,形制奇特,刀首如圆钱,刀身如刀,其上有“一刀”二字。

字迹清晰,正是王莽时期铸造的“一刀平五千”。

林逸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公寓每周都有钟点工打扫,房间里不可能凭空出现这种东西。

他颤抖着伸出手,将那枚冰冷的刀币捡了起来。

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青铜器特有的历史质感。

然而,真正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的——

是那枚冰冷的刀币,其圆形的方孔之中,竟然精心地穿绕着一根极细的、黑色的东西。

是一根头发。

林逸将刀币凑到眼前,指尖难以抑制地莫名地微微颤抖。

借着窗外透进的、城市永不熄灭的微光,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根头发乌黑,坚韧,长度不过三厘米,发梢的断面崭新,就像是刚刚被人剪下。

在这一刻,一种源于DNA深处的、无法用任何科学解释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冻结了他的每一寸思维。

不需要任何检测。

他无比确定,确信到灵魂都在战栗。

这根缠绕在两千年前古币上的头发,就是他自己的。

在这极致的惊悚中,他忽然想起陈怀安——

曾任教于大学,也是他曾经的导师,后来却选择回到家乡,在市档案馆当了个清闲馆长——

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一年前那场所谓的“意外”死亡发生时,所有人都说他是因为无法承受从学术大咖沦为地方小吏的落差。

去世前一周,老先生从市里开完会,特意约他喝茶。

分别时,陈怀安拍着他的肩膀,望着远处档案馆的方向,莫名感叹:

“治史如观棋。林逸啊,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棋盘自己在下棋,一定要记得——

以身入局,才能真正破解棋局。”

当时林逸只当是老师壮志未酬的伤感。

此刻,握着这枚穿越两千年来到枕边的刀币,林逸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重量。

棋盘,真的在自己下棋。

这枚刀币,就是棋盘送来的第一颗棋子。

而老师,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抑或,老师正是因为“以身入局”,才有了那样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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