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

然后，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收到。」

我挂了电话。

天已经亮了。成都的清晨，雾气很重，像一块湿冷的抹布，捂住了整个城市。

我走出书房，林婉茹已经化好了妆，正在客厅里对着镜子试衣服。她换上了一条我去年给她买的，但她嫌颜色太暗的红色连衣裙。

看到我出来，她从镜子里瞥了我一眼，声音里带着刻意的甜：「修远，你看这条怎么样？今天爸生日，我穿这个会不会太显眼了？」

我看着她。红色的裙子衬得她皮肤很白，像一朵盛开的玫瑰。

可惜，是长在坟地里的玫瑰。

她的头顶，那行绿色的字又在飘荡。

【内心OS：哼，总算能穿这件了！等会儿浩然来接我，一定要艳压全场！让那些老同学看看，我林婉茹选的男人，比陆修远那个废物强了一万倍！】

「好看。」我说。

她似乎很满意我这个答案，转过身，走到我面前，踮起脚尖，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她的口红沾到了我脸上，凉凉的，像一条蛇。

「那就好。」她笑着说，「待会儿浩然会开车来接我们，他说今天高兴，我们一家一起过去。」

「好。」

【内心OS：还算他有眼力见。希望待会儿在公司别给我丢人。】

我任由那口红印留在脸上，没擦。

我走到里屋，我妈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喘气。看到我，她虚弱地笑了一下。

「修远，你起来了。」

「妈，我今天要陪你出去玩。」我走过去，扶她坐起来，「我给您买了新衣服，我们换上。」

我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崭新的中装棉袄，是我昨天晚上在网上下单，选了同城小时达送的。尺码是我目测的，竟然刚刚好。

「这……这得花多少钱啊……」我妈摩挲着衣服的料子，眼圈红了，「太贵了，修远，我不要。」

「妈，我赚的钱，就是给您花的。」我说得很平静，「今天，我们就要扬眉吐气。」

我不敢告诉她，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以一个孝子的身份，带她参加这个所谓「家」的宴会了。

换好衣服，外面的门铃响了。

林婉茹立刻像只蝴蝶一样飞了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王浩然。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阿玛尼西装，手里把玩着车钥匙，手腕上，那块积家月相闪着刺眼的光。

他看到我，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洋溢的笑容。

「修远！好兄弟！我就知道你准备好了！」他大步走过来，给了我一个结实的拥抱，力气大得让我背脊生疼。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感染力。

「叔叔生日，怎么能少了我们！今天，我做东！」他拍着我的肩膀，眼睛却瞟向了我身后的林婉茹。

【内心OS：看，这才叫男人。不像陆修远，阴沉得像个寡妇。婉茹今天真漂亮，等会儿一定要在所有老同学面前，好好宣布一下我们的关系。】

【林婉茹的内心OS：浩然真是太帅了！这种气场，陆修远这辈子都学不会！】

我看着他们在我面前上演着眉目传情的戏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默默地走过去，扶着我妈，说：「妈，我们走吧。」

王浩然看到我妈脸上的笑容，愣了一下，随即也笑道：「阿姨今天气色真好！来来来，我扶您下楼！」

他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想去扶我妈的胳膊。

我侧身，挡住了他的手。

「不用了。我扶着我妈就行。」我说。

空气瞬间安静了一下。

王浩然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林婉茹立刻过来打圆场：「浩然他不是那个意思！修远，你怎么回事啊？浩然是心疼妈！」

我没理她，只是看着王浩然。

他的头顶，绿色的字体在疯狂滚动。

【内心OS：这他妈废物居然敢挡我？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敢坏我的好事！等老子今天在公司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好好让你知道谁才是老大！】

「是是是，心疼妈。」他立刻换上笑容，收回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那……修远，你扶着阿姨，我走在前面给你们开路。婉茹，我们去坐车。」

他转过身去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戾。

我扶着我妈，一步一步，走下那六层没有灯的楼梯。

我的脚下，是坚实的地面。我很稳。

王浩然的新车是一辆红色的法拉利Roma，就停在单元楼门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拉开车门，对林婉茹做了一个绅士的邀请姿势。

「婉茹，你坐前面。」

【内心OS：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现在是坐我副驾驶的女人。】

林婉茹得意地看了我一眼，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款款地坐了进去。

我扶着我妈，拉开了后座的门。

坐进那辆充满昂贵皮革味道的跑车里，我看着我身边一脸兴奋，不停地摆弄着中控屏的妻子，看着通过后视镜时不时投来得意眼神的王浩然，还有我母亲那份因为不安而显得有些局促的表情。

我突然觉得。

我们几个人，坐在一辆车里。

但我们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

车一路疾驰，停在了公司楼下停车场。

今天是我们公司一年一度的庆功宴暨团建活动，地点就在公司顶楼的宴会厅。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今年公司最重要的项目，「天穹系统」的核心负责人。

王浩然作为公司副总和甲方代表，是这次宴会的主办人。

我们一进电梯，林婉茹就挽住了王浩然的胳膊，姿态亲昵，仿佛他们才是一对。

【林婉茹的内心OS：今天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林婉茹，已经不是陆修远的老婆了！】

【王浩然的内心OS：乖，就是要这样。让陆修远那小子，在所有人面前，戴上这顶绿帽子！】

我妈紧张地看着我，抓着我的手，很紧。

「妈，别怕。」我反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有我呢。」

电梯门打开，外面就是灯火辉煌的宴会厅。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吸引了过来。

不是因为我和我妈。

而是因为被林婉茹挽着，春风得意的王浩然。

「浩少！」

「王总今天这身太帅了！」

「旁边这位美女是？」

同事们围了上来，奉承的话不绝于耳。

王浩然很享受这种感觉，他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

「各位，静一静。」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充满了笑意，「今天，我要借这个机会，向大家正式介绍我的……女朋友，林婉茹女士。」

他顿了顿，搂着林婉茹的肩膀，目光转向我。

「当然，更要介绍我的好兄弟，我们公司的大功臣，天穹系统的总设计师，陆修远！来，修远，跟大家打个招呼！」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在我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我听到了窃窃私语。

「我去，这不是陆哥的老婆吗？怎么成了王总的女朋友了？」

「玩得这么花？这是在公开羞辱陆哥吧？」

「陆哥也太惨了点……」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像一个局外人。我甚至看到了角落里，我的几个下属，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扶着我妈，站在人群的中央，像一个孤岛。

林婉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胜利者的光芒。她紧紧靠在王浩然的身上，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挑衅和鄙夷。

【内心OS：陆修远，看到了吗？这就是差距！你永远也给不了我的，浩然能轻易给我！】

我看着她，然后，我又看了看我身边的母亲。

她被这样的阵仗吓得脸色发白，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

那一刻，我心里那座一直紧绷着的堤坝，彻底崩了。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被羞辱而愤怒。

我是因为他们，竟然用这么不堪的方式，当着我妈的面，来践踏我的尊严。

我深吸一口气。

我没有发作，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愤怒的表情。

我只是对着周围所有看着我的人，露出了一个微笑。

一个很淡，很淡的微笑。

然后，我扶着我妈，对她说：「妈，饿了。我们去拿吃的。」

我仿佛没有听到王浩然刚才的话，也仿佛没有看到林婉茹那挑衅的眼神。

我扶着我妈，转身，径直走向了自助餐台。

我的行为，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反应？

不应该是掀桌子，大骂一声，然后灰溜溜地走人吗？

他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王浩然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内心OS：妈的，这小子怎么回事？心理素质这么强？还是他根本就是个傻子？】

林婉茹也懵了。

【内心OS：他……他不在意吗？他不生气吗？他还是不是个男人？】

我不在意吗？

我扶着我妈，拿起一个干净的盘子，给她夹了一块她喜欢吃的榴莲蛋糕。

我的手很稳。

我把蛋糕递给我妈，轻声说：「妈，尝尝这个，甜的。」

我妈看着我，浑浊的眼圈里，有泪光在闪。她颤抖着接了过去。

就在这时，王浩然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和炫耀，在我背后响了起来。

「哎，各位，各位！安静！」他敲了敲杯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吸引到了他身边，「刚刚光顾着介绍人了，差点忘了一件正事！」

他举起自己的手腕，露出了那块闪着光的积家月相。

「这块表，想必不少人都认识吧？」

立刻有懂行的人发出了惊呼。

「我去！积家月相！这得十五万往上吧！」

「何止！这表的行情涨了！没有二十万拿不下来！」

王浩然很满意这种效果，他哈哈大笑，然后目光落在了林婉茹的脸上，眼神里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没错！前两天，看婉茹一直很喜欢，就顺手买下来送给她了。」他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说一件送了根棒棒糖的小事。

全场一片哗然。

所有的目光，再次像探照灯一样，射向我。

他们都在等我的反应。等着我像一个被打了脸的可怜虫，做出一些滑稽的举动。

林婉茹得意地扬起下巴，抚摸着王浩然的胳膊，声音娇滴滴的：「讨厌啦，送人家这么贵重的礼物……」

【内心OS：看我！都看我！今天我就是女王！】

我依然背对着他们。

我妈手里的蛋糕，捏得有些变形了。她抬起头，担忧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

然后我转过身。

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迎着王浩然的目光，走了过去。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戏弄和居高临下。

「修远，好兄弟，别站着啊！来！喝一杯！」他递给我一杯红酒。

我接了过来。

然后，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做了一个让他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我举起那杯酒，没有喝。

而是，将酒杯高高举起，伸向王浩然。

「王总。」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敬你这杯酒。」

王浩然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第一，敬你。」我看着他的眼睛，「感谢你，帮我看清了某些东西。」

「第二，也敬你。」我的目光，扫过他手腕上的那块表，然后又落回到他脸上，「感谢你，花这么多钱，替我清理了一件垃圾。」

「什么？」王浩然还没反应过来。

我没有再看林婉茹。但我知道，她的脸色，一定比死人还要难看。

我的第三句话，是对着所有在场的人说的。

「最后，我敬我自己。」

我将杯中的红酒，一滴不剩地，浇在了我自己的头顶。

红色的酒液，顺着我的头发，流过我的脸颊，滴落在**净的衣服上。

「敬我这几年来的愚蠢和眼瞎。」

我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然后，我转过身，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走到我母亲面前，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

「妈，我们走。」

我搀扶着我母亲，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金碧辉煌，却肮脏得如同垃圾堆的宴会厅。

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背后，身后才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议论声。

我听不见。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我妈轻微的喘息声，和我自己，那颗从地狱里爬回来，冰冷而又坚硬的心。

走出大楼，刺眼的阳光照在身上。

我没有停，搀扶着我妈，朝着大街走去。

一辆黑色的迈***，悄无声息地滑到我们面前，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干练男人，从车上下来，恭敬地为我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陆总。」

我扶着我妈，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

**着柔软的真皮座椅，闭上眼。

我拿起手机，打开那个绿色的代码界面。

上面，正显示着宴会厅内，两个人的实时内心OS。

【林婉茹：疯了！陆修远疯了！他怎么敢这么对我！他毁了我！浩然，你快想办法啊！】

【王浩然：这个废物！居然敢耍我！他妈的！不过也好，正好让他彻底身败名裂！婉茹你别急，等他的项目一发布，我就让他带着他那个老不死的妈，一起去天桥底下要饭！】

我看着那两行绿色的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清理垃圾？

不，这才刚刚开始。

我要把你们这些垃圾，重新塞进你们的娘胎里，重新回炉再造。

我发了一条信息出去，只有一个字。

「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