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辰的车在门外停了整整二十分钟才离开。我站在窗帘后,冷静地观察着,内心毫无波澜。
心死之后,连悲痛都成了奢侈品。
他离开后,我打了几通电话。首先是李律师,约他明天上午来家里谈遗嘱事宜。然后是闺蜜沈心,我只告诉她我需要她帮忙,没有提及病情。最后,我取消了所有社交活动安排,包括下周的慈善画展开幕式——我是主办方之一。
做完这些,我坐在梳妆台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瘦削的脸庞,苍白的嘴唇,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却盛满了疲惫。我才三十二岁,生命却已进入倒计时。
手机响起,是顾北辰。我没有接。**停止后,一条短信跳出来:「我们谈谈。」
多可笑。过去半年,我无数次求他“谈谈”,他总以工作忙为借口推脱。现在,他却主动要求谈谈。
我回复:「没什么好谈的。祝你和林薇薇幸福。」
几乎是立刻,他的电话又打来了。这次我接了。
“苏晚,别这样。”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我咨询了张院长,他是国内最好的胰腺专家,明天我陪你去见他。”
“不需要。”我平静地说,“我的病,我自己处理。你我已经离婚,不必假装关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离婚协议还没提交,”他说,“在法律上,我们还是夫妻。”
我几乎要笑出声。多么讽刺!当他急于离婚时,我是他事业的绊脚石;当得知我患癌后,我突然又成了他的“妻子”。
“明天上午九点,我会去民政局提交协议。”我说,“希望你准时到场。”
“苏晚!”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怒气,“别任性!这是生死攸关的事!”
“正因如此,我才不想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还要配合你演情深义重的戏码。”我的声音冷了下来,“顾北辰,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不等他回应,我挂断了电话。
那一晚,我睡得异常安稳,连疼痛都似乎暂时远离。或许,当一个人接受了最坏的结局,反而能获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第二天早晨,我精心打扮了一番。遮瑕膏掩盖了黑眼圈,口红提亮了气色,一袭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衬托出我尚未被病魔完全摧毁的风采。
我要让顾北辰看到,即使面对死亡,我苏晚依然优雅从容。
八点五十分,我到达民政局。顾北辰已经到了,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看到我时,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讶,或许是因为我看起来太过“健康”。
“你还好吗?”他上前一步,语气复杂。
“从未这么好过。”我微笑,“文件带齐了?”
他抿紧嘴唇,点了点头。
手续办得出奇地顺利。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确认我们的意愿,在得到肯定答复后,盖下了那个决定性的章。
从这一刻起,我和顾北辰在法律上再无瓜葛。
走出民政局,阳光刺眼。我戴上墨镜,转向他:“再见,顾北辰。”
“我送你去医院。”他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微微皱眉。
我轻轻挣脱:“不必了,沈心会来接我。”
事实上,我约了沈心一小时后在律师事务所见面。但我不想让顾北辰知道我的行程。
一辆红色跑车恰在此时驶来,停在我们面前。车窗摇下,露出沈心明媚的笑脸。
“晚晚,搞定了吗?上车!”她完全无视顾北辰的存在,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我走向车门,顾北辰再次拦住我。“至少让我帮你联系专家……”他几乎是在恳求,这不像他。
“顾先生,”我平静地看着他,“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的生死,与你无关。”
我坐进车里,沈心立刻踩下油门,将顾北辰和他未说完的话甩在身后。
“老天,你看他那张脸!”沈心大笑,“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似的!他没想到你会这么干脆利落吧?”
我摘掉墨镜,揉了揉太阳穴。“心心,送我去律师事务所。”
“没问题。不过你去那儿干嘛?离婚不是已经办完了吗?”
“立遗嘱。”
跑车猛地刹住,我们两人都因惯性向前倾。沈心转头瞪着我:“什么?”
我这才想起,我还没有告诉她诊断结果。深吸一口气,我简单明了地告诉了她事实。
沈心的眼睛瞬间红了。“不可能……晚晚,这不可能……”
“是真的。”我握住她的手,“所以,我需要立遗嘱。而且,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无论什么,我都帮你!”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滴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我微微一笑:“我要你帮我筹备一场派对。”
“派对?”
“对,一场盛大的、邀请全城名流的派对。”我的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我要在派对上宣布一些重要决定。”
沈心困惑地看着我:“晚晚,你现在需要的是治疗,不是派对!”
“治疗延长的是时间,而不是生命。”我平静地说,“而我,选择以自己想要的方式度过最后的时间。”
半小时后,我们到达律师事务所。李律师已经等在会议室里。他是一位六十出头、经验丰富的律师,处理过我们家族的多项法律事务。
“苏**,听说您要立遗嘱?”他开门见山地问。
我点点头,从包里取出几份文件。“是的。这是我名下的资产清单,包括苏氏集团的股份、多处房产、投资组合以及个人收藏。”
李律师戴上眼镜,仔细浏览文件。沈心坐在我身边,紧紧握着我的手,仿佛一松开我就会消失。
“您的资产相当庞大,”李律师抬头看我,“您有什么具体安排?”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阐述我的计划。苏氏集团的股份将**给我堂兄苏明哲,他一直是父亲最得力的助手。部分房产和资金捐赠给癌症研究机构和临终关怀组织。我的珠宝收藏留给沈心和几位挚友。
最后,我取出一份特殊文件。“这一项,需要特别说明。”
李律师接过文件,浏览后露出惊讶的表情。“苏**,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非常确定。”我微笑。
沈心好奇地探头想看文件内容,但我轻轻挡住了她的视线。“这个秘密,暂时只能我和李律师知道。”
立遗嘱的过程花了近三小时。结束时,我已精疲力尽,腹痛也开始加剧,但我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送走李律师后,沈心坚持送我去医院。这次我没有拒绝。
在医院,医生给我开了强效止痛药,并再次强烈建议我接受化疗。“至少可以延长几个月时间。”他说。
我摇摇头。“质量比数量更重要,医生。我希望在最后的时间里,保持清醒和尊严。”
从医院出来,沈心眼睛红肿,但努力保持着微笑。“现在去哪?我送你回家休息。”
“不,”我说,“去苏氏集团总部。我需要见明哲哥。”
沈心还想劝我,但看到我坚定的眼神,她叹了口气,发动了汽车。
到达苏氏大厦时,已是下午两点。我没有预约,但前台一看到我,立刻恭敬地引我走向专用电梯。尽管我已经五年没有直接参与公司管理,但作为最大股东,我依然享有特殊待遇。
苏明哲的办公室在顶层。当我推门而入时,他正在开会,见到我,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结束了会议。
“晚晚,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起身迎接我,笑容温暖。明哲哥大我五岁,从小就像亲哥哥一样照顾我。
“我需要你的帮助,明哲哥。”我直接说明来意,“我生病了,晚期胰腺癌。”
明哲哥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他快步走过来,扶我坐下。“怎么回事?确诊了吗?医生怎么说?”
我简单解释了情况,然后说:“我准备把股份**给你,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都不重要,现在最关键的是你的健康!”他激动地说,“美国有个研究中心正在试验新的胰腺癌疗法,我立刻联系他们!”
我摇摇头。“我累了,明哲哥。真的累了。”这句话不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更是心灵上的倦怠。
五年前父亲突然离世,我被迫接手家族企业,那时我二十七岁,毫无经验。是顾北辰站出来帮我稳定了局面,我们也是在那时相恋结婚。后来我逐渐将管理权交给明哲哥,自己退居二线,以为能做顾北辰背后的幸福女人。多么天真的想法。
“晚晚……”明哲哥的眼眶湿了,“叔叔不在了,我有责任照顾你。”
“那就尊重我的选择。”我握住他的手,“帮我完成最后的心愿。”
“什么心愿?”
我微微一笑:“举办一场全城瞩目的派对,然后——彻底消失。”
明哲哥震惊地看着我,不明白我的意思。
“顾北辰以为死亡是对我最后的胜利,”我轻声说,“但他错了。对于他那样的人来说,最大的惩罚不是失去,而是永远不知道失去了什么。”
从苏氏大厦出来时,天空下起了细雨。沈心在车里等我,脸上写满担忧。
“接下来去哪?”她问。
我看着窗外的雨景,突然想起一件事。“去明珠画廊。”
“画廊?晚晚,你今天已经太累了!”
“有一幅画,我必须今天取走。”我说。
那幅画是顾北辰追求我时送我的礼物,出自一位新锐画家之手,画的是夜色中的城市灯火。当时他说,这画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我的情景——我在父亲举办的晚宴上,独自站在露台,俯瞰城市夜景,仿佛置身于星河之中。
多么浪漫的谎言。
事实上,后来我才知道,那幅画是林薇薇最喜欢的作品。顾北辰原本买来准备送给她,但她突然出国,画才阴差阳地落到了我手中。
现在,我要用这幅画,开启我的复仇。
到达画廊时,雨下得更大了。我让沈心在车里等,独自一人走进画廊。
让我意外的是,画廊里正在举办一场小型展览。更让我意外的是,在展厅中央,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林薇薇。
她站在一幅画前,正与画廊主人交谈。一袭淡紫色长裙,衬得她肤白如雪,优雅得如同天鹅。
命运真是会开玩笑。
她转过身,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胜利者的微笑。“苏晚?真巧。”
“不巧,”我平静地说,“我是来取画的。”
“取画?”她挑眉,“哪幅画?”
“《城市星光》。”我说出那幅画的名字。
林薇薇的笑容瞬间凝固。她当然知道那幅画,那是她最喜欢的,曾经属于她,后来却到了我手中。
“那幅画……”她欲言又止,眼神复杂。
画廊主人显然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忙打圆场:“顾太太,画已经包装好了,我这就让人取来。”
“她不是顾太太了。”林薇薇冷冷地说,“他们今天刚离婚。”
画廊主人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我微微一笑:“是的,我们离婚了。所以我来取回我的财产。”
林薇薇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苏晚,我知道你难过。但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北辰爱的一直是我。”
我看着她精心修饰的脸,突然感到一阵怜悯。她以为她赢了,殊不知她得到的,只是一个我已经不再需要的男人。
“祝你幸福。”我说,语气真诚得让她怔住。
这时,画廊的门被推开,顾北辰撑着伞走进来。他看到我们,明显吃了一惊。
“薇薇?苏晚?你们怎么……”他看看我,又看看林薇薇,表情尴尬。
“我来取画。”我简短地说,转向画廊主人,“请把画拿来。”
画廊主人如获大赦,匆匆离去。
顾北辰走到我面前,低声道:“你为什么不在家休息?医生说了你需要静养!”
林薇薇听到这句话,脸色顿变:“北辰,你和她还有联系?”
“不是你想的那样,薇薇。”顾北辰急忙解释,“苏晚她……生病了。”
多么可笑的一幕。前夫在初恋面前解释前妻的病情。若在以前,我定会心痛欲裂,但现在,我只觉得荒谬。
“什么病?”林薇薇问,眼神中带着怀疑。
“晚期胰腺癌。”我直接回答,目光直视顾北辰,“所以,顾先生,不必担心我会打扰你们的新生活。六个月后,你们就彻底自由了。”
林薇薇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看看顾北辰。
顾北辰的脸色苍白如纸。“苏晚,别这样说……”
这时,画廊主人带着包装好的画回来了。我接过画,对三人微微一笑:“不打扰了,祝你们愉快。”
我转身走向门口,雨声中,我听到林薇薇急切地问:“北辰,这是真的吗?她真的……”
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他们的声音。
沈心见我出来,急忙撑伞来接。“怎么这么久?呀,你的脸色好白!”
“回家吧。”我把画递给她,轻声说。
坐进车里,我终于允许自己显露出疲惫。腹痛如刀绞,我吞下医生开的止痛药,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晚晚,你没事吧?”沈心担心地问。
“我很好。”我闭着眼回答,“从未这么好过。”
是的,我很好。因为在这场死亡的阴影中,我找到了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自由。
而顾北辰和林薇薇,他们的“幸福”才刚刚开始接受考验。
我的派对,将是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