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到周逸阳——那个我精挑细选、拥有古铜色皮肤和八块腹肌、笑起来能让阳光都失色的网球王子,穿着一套明显不合身的廉价商务西装,出现在我朋友圈的时候,我的世界观,裂开了一道东非大裂谷。
照片里,他和我那“功德无量”的闺蜜林希并肩而立,背景是红底白字的巨幅海报,上面印着“决战巅峰,使命必达”八个烫金大字。周逸阳不再是那个在球场上挥洒荷尔蒙的少年,他紧握着拳头,眼神里燃烧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狂热,配文更是让我血压飙升到临界点:
“感恩林希总监带我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过去的汗水只属于球场,未来的汗水将浇灌梦想!冠军八团的兄弟姐妹们,让我们一起冲向荣耀的顶峰!加油,我们是最棒的!”
下面一排评论,清一色的“加油加油!”和“逸阳好样的!”,头像全是和他一样西装革履、精神抖擞的帅哥。我甚至还在里面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上上上次我介绍给林希的那个忧郁系画家,以及上上上上次的那个摇滚乐队鼓手。
我颤抖着手,点开了林希的头像,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周前。
我:“怎么样怎么样?周逸阳这款阳光体育生,绝对是你的菜吧?聊得如何?”林希:“挺好的,他很有潜力。”
潜力。
我当时以为她说的是男友潜力,没想到,她说的是该死的销售潜力!
我叫姜月,今年二十八,在一家不好不坏的公司做着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我的人生信条是“稳定压倒一切”,最大的业余爱好,或者说毕生为之奋斗的KPI,就是为我那位“人间BUG”级别的闺蜜林希,找一个靠谱的男朋友。
林希,我的发小,一个活生生的都市传说。她貌美,盘靓,条顺,智商140,当年是和我手拉手上清华的学霸。毕业后,当我安安稳稳地进入一家五百强企业,按部就班地规划着我的人生时,她却一头扎进了保险行业。
对,就是那个在大家印象里,需要不屈不挠地给你打电话、在地铁口拦住你、逢年过节送你挂历的行业。
但林希不一样。她把卖保险这件事,干出了一种近乎玄学的、降维打击般的气势。仅仅五年,她就从一个新人,做到了区域总监的位置,手下管着一个数百人的“冠军军团”。她的收入,是我年薪后面再加个零。
她什么都有了,豪宅,豪车,数不清的爱马仕。
除了,一个男朋友。
作为她唯一的、还在坚持不懈地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的“傻白甜”闺蜜,我简直操碎了心。我把我二十八年来积攒的所有人脉资源,都用在了给她筛选优质男性上。
然而,结果无一例外。
第一个,是我表哥的朋友,一个开画室的文艺青年。我以为他身上的艺术气息能中和一下林希那股“老子要搞钱”的王霸之气。三天后,画家在朋友圈发了一张他新画的油画,主题是保险合同,配文:“艺术源于生活,而保险,是生活最高的艺术。”
第二个,是我健身房的私教,一个能用胸肌夹碎苹果的肌肉**。我想,这种头脑简单的类型,总该被林希的颜值拿下了吧?一周后,私教在他的学员群里,开始**澎湃地讲解“运动意外险”的重要性。
第三个,我大学同学,一个玩摇滚的鼓手,长发及腰,满身纹身,看起来桀骜不驯。我破罐子破摔,心想,这种叛逆的灵魂,总不能被你的企业文化给驯服了吧?半个月后,鼓手剪掉了长发,在朋友圈晒出了他的第一张十万保单,标题是:“曾经我用鼓点震撼世界,如今我用保障温暖人心。”
现在,轮到了周逸阳。
我看着他那张在廉价西装包裹下依旧帅气的脸,和他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火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我。我感觉自己不是在给闺蜜介绍对象,我是在给一个神秘组织,输送新鲜的、高质量的“燃料”。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林希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嘈杂,隐约能听到一群人慷慨激昂地喊着口号。
“喂,月月,怎么了?我这正开早会呢。”林希的声音永远那么清亮,充满了穿透力。
“林希!”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周逸阳是怎么回事?!”
林希那边顿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骄傲:“哦,逸阳啊,他很有悟性,是个好苗子。昨天刚开了他的第一单,一个五十万的重疾险,客户还是他以前的网球学员。你看,这不就是资源转化嘛。”
“我让你去资源转化的吗?我让你去谈恋爱的!”我的声音在发抖,“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电话那头的林希,用一种我非常熟悉的、仿佛在点拨一个不开窍的下属的语气,循循善诱道:“月月,你格局要打开。爱情是什么?是多巴胺的短暂分泌,是荷尔蒙的不稳定波动,它能给你带来什么?安全感吗?不,能给你安全感的,只有银行卡里不断增长的数字,和一份能覆盖你所有风险的保单。我不是在给他灌迷魂汤,我是在引领他,是在赋能他,是在帮助他找到一条真正能实现自我价值的光明大道。你不觉得,比起在球场上被年轻的后辈取代,穿着西装,掌握自己命运的周逸阳,更帅吗?”
我听着她这套颠倒黑白的歪理,气得说不出话。
她说的每一个字,逻辑上都严丝合缝,甚至带着一种该死的、振聋发聩的说服力。
但我知道,这不对劲。
挂掉电话前,林希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轻飘飘地补了一刀:“对了,月月,你下次要是还有这种……嗯,‘找不到人生方向’的优质朋友,记得再介绍给我。我们团队,最近正在扩招。”
我“啪”地挂了电话,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我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女人,有毒。
而且,我好像,快要斗不过她了。
我,姜月,一个自诩为“人间清醒”的现代女性,在林希这件事上,栽了跟头,而且是一栽再栽,栽得连我妈都开始怀疑我的人生。
“月月啊,你那个闺蜜林希,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我妈一边给我削苹果,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我听你王阿姨说,她儿子,就是那个画画的,最近把画室都关了,天天西装革履地出门,说要去‘开拓市场’。你说,这好好的一个艺术家,怎么就……‘从良’了呢?”
我无言以对,只能把一块苹果塞进嘴里,嚼得嘎嘣作响,仿佛那不是苹果,是林希的头盖骨。
王阿姨的儿子,叫陈默,是我贡献给林希的“阵亡名单”上的第一位烈士。
那是一年前,我刚萌生出“拯救单身闺蜜林希”这个伟大想法的时候。陈默,艺术学院毕业,长相清秀,气质忧郁,说话轻声细语,看人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悲天悯人。我觉得,他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调调,正好能克制一下林希身上那股“挡我赚钱者死”的杀气。
我安排他们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见面。那天,陈默穿着亚麻衬衫,带着一顶贝雷帽,活像从法国电影里走出来的男主角。林希则是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妆容精致,气场两米八。
我躲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紧张地观察着。
我看到林希拿出了她的iPad,我以为她要给陈默看她的生活照。结果,她手指翻飞,调出了一张张花花绿绿的图表。
我看到陈默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羞涩,到好奇,再到震惊,最后,变成了一种混杂着崇拜和顿悟的狂热。
三个小时后,他们一起走出咖啡馆。陈默看着林希的眼神,不再是悲天悯人,而是像一个信徒,看到了下凡普渡众生的活菩萨。
三天后,陈默在朋友圈发了那张让我永生难忘的油画——《保障》。画面中央,是一份金光闪闪的保险合同,四周环绕着飞翔的天使。
我当时就应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但我没有。我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个例。或许,是陈默的艺术灵魂,过于容易被煽动了。
于是,我派出了第二位选手——健身教练阿Ken。阿Ken,身高一米九,体脂率8%,能单手把我举起来。他的世界里只有蛋白质、碳水和训练计划。我想,这种物理层面的强者,总该对林希的精神攻击免疫了吧?
我把他们约在了健身房。我期待看到一幅香汗淋漓、荷尔蒙爆棚的画面。
结果,我看到林希穿着**的Lululemon,体态优雅地做着普拉提,而阿Ken,那个能让所有女会员尖叫的男人,正拿着个小本本,蹲在旁边,一脸虔诚地记录着什么。
“……所以你看,我们大部分的运动损伤,其实都源于核心力量的不足。”林希一边做着一个高难度的动作,一边气定神闲地说道,“这和我们的人生规划是一个道理。很多人只注重发展自己的‘显性优势’,比如肌肉,比如专业技能,但却忽略了构建底层的‘核心保障’。一旦意外发生,整个生活的大厦就会瞬间崩塌。你说对吗,阿Ken?”
阿Ken的头点得像捣蒜一样:“林希**,你说的太对了!简直是醍醐灌顶!我以前只知道让客户买课,现在我才知道,我应该让他们先买一份运动意外险!”
一周后,阿Ken成了“冠军二团”的团建负责人。据说,他设计的团建活动,就是每天早上五点,带领全团帅哥绕着CBD负重跑十公里,边跑边喊口号。
接连的失败,让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是我选的人不对?还是林希这个女人,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策反机器”?
我不信邪。
我动用了我压箱底的人脉,找到了一个我自认为绝对无法被攻破的堡垒——摇滚乐手,谢天。谢天,一头长发,满臂花臂,眼神永远迷离,说话永远带着一股“爱谁谁”的劲儿。他的人生信条是“生命不息,摇滚不止”。
我把他们约在了livehouse。震耳欲聋的音乐,闪烁的灯光,疯狂的pogo人群。我心想,在这样的环境里,你总不能再给我掏出你的PPT了吧?
林希那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皮夹克,画着烟熏妆,竟然和现场的气氛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当谢天在台上,用嘶哑的嗓音唱着“我要挣脱所有的枷锁,飞向自由的远方”时,林希就在台下,冷静地看着他。
演出结束后,在嘈杂的后台,林希只对谢天说了一句话。
她说:“你唱的自由,是真正的自由吗?没有财务自由,没有医疗自由,你的自由,不过是一场随时可能因为一场感冒或一次意外而破碎的幻觉。真正的朋克,是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然后为自己买上一份足额的重疾险。”
半个月后,谢天成了“冠军三团”的金牌讲师,他的课题是《论摇滚精神在保险销售中的应用》。据说他的开场白,就是对着台下所有新人嘶吼:“你们!想不想到八十岁还能在舞台上pogo?那就跟我一起,签下这份养老险!”
这一系列的“惨案”,让我彻底明白了。
问题,不在于我介绍的是谁。
问题在于,林希她,根本就不是在找对象。她是在“渡劫”。
把每一个出现在她生命里的、有可能发展成恋爱关系的男性,都“渡”成她的事业伙伴,让他们斩断情丝,遁入“保门”,从此四大皆空,一心搞钱。
而我,那个愚蠢的姜月,就是那个不断给她提供“劫数”的、最大的“怨种”。
我躺在沙发上,看着“阵亡名单”上那一长串名字,从陈默到周逸阳,他们曾经是那么的鲜活,那么的……正常。现在,他们都成了林希“冠军军团”里,一个个英俊的、没有感情的、高喊着“加油”的销售机器。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了我。
我必须阻止她。
我必须找到一个,一个绝对的、终极的、不可能被她“普渡”的男人。
一个能反过来“收”了她这个妖孽的,真正的“天师”。
我的脑海里,开始疯狂地检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