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海边的独白阿生的世界，是由无垠的蓝和潮湿的咸涩构成的。他的家，

就在那个被海浪千年如一日拍打着的渔镇。父亲早逝，母亲在他十岁那年病故，

只留给他一条穿在红绳上的、小巧的银色贝壳项链，据说是母亲出嫁时的压箱底。从此，

他便跟着年迈的爷爷，守着一条旧渔船和修补不完的渔网过活。爷爷沉默寡言，

像岸边的老礁石，所有的爱都藏在粗糙的手掌和深夜为他掖被角的动作里。于是，

大海成了阿生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倾诉对象。放学后，或是心里憋闷的时候，

他总会跑到那片远离码头、布满嶙峋怪石的僻静海湾。

他会坐在那块最大的、被他坐得光滑的礁石上，对着哗哗作响的潮汐，诉说一天的琐碎。

“爷爷今天咳嗽又厉害了……”“班上李胖子又笑话我的旧书包……”“阿妈，

我今天数学考了满分，你要是能看到就好了……”“海啊，我什么时候能走出这个镇子，

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的声音不高，混在海风里，很快就散了。他以为，

只有海浪、海鸥和天空的流云听见了他的心事。他不知道，在那片蔚蓝的深邃之下，

有另一个“存在”，早已被这每日定时响起的、人类男孩孤独而真诚的絮语所吸引。

那是一个暴风雨过后的黄昏。海面尚未完全平息，浑浊的浪头带着断枝残叶拍打着沙滩。

阿生照例来到他的“秘密基地”，却看到不远处浅滩的礁石缝隙里，卡着一团白色的东西。

走近了看，竟是一个女孩！她浑身湿透，长发海藻般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

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破了好几处，小腿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正渗着血，被海水泡得发白。

她昏迷着，气息微弱。阿生吓了一跳，心脏怦怦直跳。他从未在这片海滩见过陌生人，

尤其是这样……仿佛从海里直接漂来的女孩。他顾不上多想，连忙蹲下身，

费力地想将她从礁石缝里抱出来。女孩很轻，但昏迷的人显得格外沉。阿生咬着牙，

小心翼翼地挪动她，生怕碰到她的伤口。就在他几乎要将她完全抱离礁石时，

用来固定自己的右手在湿滑的礁石上一撑，系在腕上的那条红色细绳，

因为年久和刚才的用力，突然崩断！那枚小小的银色贝壳项链，从他腕间滑落，

在礁石上弹跳了一下，便无声无息地落入浑浊的海水中，瞬间被一个细小的浪卷走，

消失不见。阿生心里一紧！那是阿妈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他下意识想去捞，

可怀里的女孩发出一声细微的**，眉头痛苦地蹙起。权衡只是一瞬，

阿生看了一眼项链消失的海面，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抱紧了女孩，

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岸上爷爷的家跑去。他没能注意到，在他转身离去后，那片海水之下，

似乎有微弱的银光一闪而逝。爷爷见到阿生抱回一个受伤的女孩，也是大吃一惊。

镇上的医生被请来，处理了伤口，说是被利物划伤，失血加上溺水昏迷，需要静养。

女孩在阿生家那张简陋的木板床上昏睡了一整天。阿生守了她很久，直到爷爷催促才去睡。

第二天清晨，他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想看看女孩的情况时，却发现床上空空如也。

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

不同于渔镇任何气味的……清冽的咸香。女孩就像一场海上的幻梦，来了，又走了。

阿生失落了很久，既为了那个神秘出现的女孩，更为了那条永远遗失在海里的、母亲的项链。

他后来无数次去那片海滩寻找，甚至潜到水下摸索，却一无所获。那枚银色的小贝壳，

仿佛真的被大海母亲收回去了。这件事，成了他心底一个模糊而怅惘的秘密。

他依然对着大海说话，只是偶尔，会加上一句：“海啊，那个女孩……她还好吗？

还有我的项链，你到底把它带到哪里去了呢？”2名为“月光”的转校生时光荏苒，

当年的男孩长成了清瘦沉默的少年。高中的阿生，依旧是班级里最边缘的存在。他成绩中游，

不善言辞，皮肤是海风与烈日共同雕琢的深釉色，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像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植物。高二开学没多久，班主任领进一个女生。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她太白了，白得像刚上岸的珍珠，

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和阿生救起她时那件很像，但他不敢确认），眉眼如画，

气质干净得不像凡尘中人。最特别的是她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

看人时带着一种天真又专注的神情，仿佛能直接看到人心里去。“同学们，

这位是新转来的林新月同学……”老师话音刚落，甚至没来得及指安排座位，

那个叫林新月的女孩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然后，像早已锁定目标，没有丝毫犹豫，

径直朝着最后一排走去。全班同学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跟着她移动。

她停在阿生的课桌旁。少年正低着头，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

鼻尖却嗅到一股极其清淡的、记忆深处被翻搅起来的……清冽咸香。他愕然抬头，

撞进一双清澈含笑的眼眸。“阿生。”她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声音清凌凌的，

带着奇异的熟稔。阿生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我坐在你旁边，可以吗？

”她指了指他身旁的空位，语气自然得仿佛理所当然。

阿生几乎是机械地、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放在空椅子上的旧书包挪开。他看着女孩坦然坐下，

将那淡淡的、独特的香气也一并带到了他的身边，心脏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是她吗？

那个他从海边救回来的女孩？可她怎么会认识他？又怎么会突然成了转学生？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心头，但阿生性格里的怯懦和谨慎，让他不敢贸然相认。

万一……万一认错了呢？阿月（她让大家这么叫她）的到来，

像一块巨石投入阿生平静如死水的生活。她漂亮，成绩好，本该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可她偏偏对所有的示好和搭讪都反应平淡，只围着阿生转。她问他数学题，

尽管阿生的数学并不拔尖；她跟他一起去食堂，吃最便宜的鱼饭，还笑着说好吃；放学了，

她会在校门口等他，无视其他人异样的眼光；她甚至跟着他去海边，看他修补渔网，

听他那些关***的、在别人看来枯燥无味的知识。这种毫不掩饰的“特殊对待”，

像点燃了引线。男生们觉得阿生这坨“海底淤泥”玷污了皎洁的“月光”，

女生们则嫉妒阿月能得到她们得不到的关注，更嫉妒她凭什么对阿生那样另眼相看。

起初是恶作剧。阿生的课本里被涂鸦，椅子被涂上胶水。阿生习惯了隐忍，总是默默处理掉，

不想惹事。直到那天，几个被阿月明确拒绝过的高年级男生，在放学路上堵住了他们。

“林新月，跟这种闷葫芦在一起有什么意思？跟我们玩玩去？”“就是，阿生，

识相点就自己滚开！”污言秽语，夹杂着轻蔑的推搡。阿生被推得一个趔趄，

他看着被围在中间、蹙着眉头的阿月，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

那怒火烧毁了他的怯懦，烧红了他的眼睛。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低吼一声，

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用尽全力挥出了拳头。他自然不是那几个男生的对手，

很快就被揍倒在地，拳头和脚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但他死死护在阿月身前，蜷缩着身体，

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用凶狠得吓人的眼神瞪着那些人。

也许是被他这副不要命的架势震慑住了，那几个男生骂骂咧咧地走了。阿月蹲下身，

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样子，眼圈瞬间红了。她伸出手，想碰碰他脸上的伤，又怕弄疼他，

手指微微颤抖。“阿生……你没事吧？”阿生吐掉嘴里的血沫，看着她担忧的眼睛，第一次，

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反而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事。”从那天起，阿生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一味退缩的少年。他开始挺直脊背，敢于回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甚至会在有人试图欺负阿月时，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眼神里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冷硬和坚决。

他这片沉默的礁石，因为要守护身后的月光，而生出了能够磕伤人的棱角。

3落日余晖中的吻冲突之后，他们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

阿生虽然依旧疑惑阿月的来历和目的，但那份无条件的信任与依赖，像暖流，

一点点融化着他内心的坚冰。他们最常去的地方，还是那片救了阿月的僻静海湾。

这里承载着阿生的童年，如今，也承载着他们之间朦胧而美好的秘密。那天傍晚，

落日格外壮丽。巨大的火轮缓缓沉入海平线，将天空和大海渲染成一片辉煌的金红。

云彩如同燃烧的凤凰羽毛，瑰丽得令人窒息。他们并肩坐在那块光滑的礁石上，

看着眼前天地间上演的盛大仪式。海浪声变得温柔，像情人的低语。阿月闭上了眼睛，

微微仰起脸，任由那最后一抹温暖的余晖铺洒在她的脸颊上。海风拂动她柔软的发丝，

光晕勾勒着她完美的侧脸轮廓，细腻的皮肤仿佛透明，泛着柔和的光泽。她整个人，

像一件被神明精心雕琢、此刻正沐浴在圣光中的艺术品。阿生侧头看着她。那一刻，

世间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一声声，沉重而响亮，敲打着他的耳膜。

一种混合着极致美好与害怕失去的恐慌，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眼前的阿月，太完美，

太不真实，仿佛下一刻就会随着这落日一起消失在海天尽头。他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

一种被内心汹涌情感驱动的、无法抗拒的冲动，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倾身过去。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少年的青涩和无比的虔诚。然后，他温热的、有些干燥的唇，

轻轻地、快速地，印在了她微凉的脸颊上。触感如羽毛拂过，却带着电流，

瞬间传遍两人全身。阿月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

没有惊愕，没有恼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阿生灵魂吸进去的温柔，

以及一种他当时无法理解的、如同潮汐般涌动的悲伤。被他亲吻过的那一小块皮肤，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层娇艳的绯红，比天边最绚烂的晚霞还要动人。

阿生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身子，脸瞬间红透，手足无措，

结结巴巴地想解释：“对、对不起……我……”阿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

嘴角慢慢扬起，绽放出一个让天地失色的、带着泪光的笑容。她伸出手，

轻轻地、坚定地握住了他因紧张而攥成拳头的手。海风吹过，带着咸涩的气息，

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那浓得化不开的甜蜜与悸动。那一刻，无需言语。他们顺理成章地，

牵着手，走在了被落日余晖拉长的影子里。4无声的别离接下来的日子，

是阿生十七年灰色人生里，唯一一段被染上瑰丽色彩的时光。

他们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小情侣一样，偷偷地牵手，交换写着稚嫩情话的纸条，

在海边分享同一颗糖果，在星空下许下幼稚却真诚的誓言。阿生的笑容多了，

连爷爷都说他像是变了个人。阿月依然神秘，她从不谈自己的家庭，不提过去，

对渔镇的一切都带着一种新奇又疏离的态度。但阿生沉浸在幸福里，选择不去深究。

他只要知道，此刻陪在他身边的是阿月，就够了。

他甚至渐渐忘记了那个关于海边救起女孩的模糊记忆，也几乎不再想起那条遗失的项链。

眼前的阿月，就是他全部的世界。然而，幸福如同海上的泡沫，美丽却易碎。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他们像往常一样，在码头边分手。阿月笑着朝他挥手，

眼睛亮晶晶的：“阿生，明天见。”“明天见。”阿生也笑着回应，看着她转身走入夜色，

背影轻盈。第二天，阿月的座位空了。一整天都空着。阿生开始坐立不安。放学后，

他飞跑到阿月临时租住的那间小屋。门锁着，敲了许久也无人应答。邻居被惊动，

探出头来说：“那小姑娘啊？天没亮就有人来接走了，急匆匆的，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