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七周年纪念日，林晚在闺蜜的怂恿下参加了“绝对诚实”派对。

有人把视频发给我时，她正跨坐在陌生男人腿上回答“最后一次心动是什么时候”。

“就刚才，”她笑着摸对方喉结，“他低头点烟的侧脸…很像我初恋。”

我合上笔记本开始整理证据链。

沈晏把车停进幽暗的车库，发动机的低鸣熄灭，寂静瞬间涌了上来。车库里混杂着机油、灰尘和他刚用过的皮革清洗剂的味道，有点闷。他没立刻下车，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目光落在副驾驶座上那个天鹅绒盒子上。

七周年。

时间过得真快，又慢得像是凝滞的旧胶水。

他拿起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新的铂金戒指，戒圈内侧刻着“WAN&YAN,En***ring”。之前的婚戒内圈刻的是“Forever”，林晚嫌戴着做家务磕碰，早几年就收进了抽屉深处。

沈晏把盒子盖上，随手塞进西装内袋。推开车门，车库顶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他拎起搭在副驾上的羊毛大衣，走向连接地下车库和客厅的那扇门。

钥匙**去，转动，咔哒。

家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带着点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是林晚最近沉迷的某款昂贵香薰蜡烛的味道。客厅亮着柔和的暖光，空无一人。水晶吊灯的光线在昂贵的岩板茶几上折射出冰冷的光点。开放式的餐厅里，长桌上铺着浆洗过的雪白桌布，银质的烛台擦得锃亮，两只高脚杯并排立着，像两个沉默的哨兵。没有餐盘，没有食物。

“林晚？”沈晏的声音不高，在空旷的房子里显得有点突兀。他把大衣搭在沙发扶手上，解开西装扣子。

没有回应。

他走到中岛台边，大理石台面冰凉。上面压着一张便签纸，是林晚娟秀的字迹：

「晏，临时有个很重要的姐妹聚会推不掉。晚饭你自己解决吧。晚点回。爱你。」

沈晏盯着那张纸，眼神沉静，手指在冰凉的台面上轻轻点了两下。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没有新信息，没有未接来电。点开微信，置顶的聊天框里，他下午发的消息孤零零地躺着：「晚上想吃什么？我订位子。」发送时间是下午三点十七分。

下面一片空白。

他退出微信，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在中岛台上。走到落地窗边，外面是城市璀璨的灯火长河。远处高楼外墙的巨幅广告牌闪烁着，像一双双窥探的眼睛。他站了一会儿，从酒柜里取了瓶威士忌，倒了小半杯。琥珀色的液体滑入喉间，带来一丝灼烧感，驱散了车库里带回来的那点冰冷。

手机在背后的大理石台面上，突兀地震动起来。

沈晏端着酒杯转身，踱步过去。屏幕亮着，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盯着那闪烁的数字几秒，指尖划过接听键，放到耳边。

“喂？”他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喂？是…是沈晏哥吗？”电话那头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点刻意压低的兴奋和一种急于分享秘密的躁动，“我…我是周倩，晚晚的朋友。那个…我们在‘云顶’开趴呢，玩得可疯了！”

沈晏没说话，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周倩，他见过两次，林晚的闺蜜之一，说话声音总是略尖，眼神总喜欢不经意地打量他手腕上的表。

“晚晚她…哎呀，玩得太嗨了！”周倩的声音更兴奋了，背景音里能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节奏和模糊的尖叫哄笑，“我们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升级版！超级**！晚晚选了大冒险，哈哈！沈晏哥，你…你要不要感受一下现场气氛啊？”

沈晏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玻璃杯壁。“怎么感受？”

“我…我偷偷给你发视频！你可得保密啊！别告诉晚晚是我！”周倩说完，似乎生怕他拒绝，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几秒后，手机在台面上连续震动了几下。微信弹出了新消息提示，来自那个陌生号码发起的临时对话。

沈晏放下酒杯，拿起手机。指尖悬在屏幕上，顿了一瞬，然后点开了对话框。

第一条视频跳了出来。画面摇晃得厉害，光线昏暗，五颜六色的射灯胡乱扫射。背景是震得人心脏发麻的电子音乐和鼎沸的人声。镜头晃动了几下，终于勉强聚焦在一个区域。

一张深红色的丝绒单人沙发。

沙发上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人，穿着花哨的衬衫，领口敞开，脸上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醉意。

而跨坐在他腿上的，是林晚。

她今天出门时穿的那件墨绿色吊带丝绒长裙，此刻肩带松散地挂在臂弯，后背**着一大片白皙的肌肤，在迷幻的光线下显得刺眼。她的长发有些凌乱，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神迷离，嘴唇鲜亮。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一个男人亢奋的声音在镜头外吼，盖过了音乐：“林大美女！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选好了没！别让大家伙儿失望啊！”

哄笑声炸开。

周倩的声音夹在嘈杂中，尖利地喊：“晚晚选了大冒险！快快快！”

镜头又一阵猛烈晃动。

另一个穿花西装的男人挤到沙发前，弯下腰，手里拿着个塑料转盘，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猥琐笑意：“大冒险是吧？行！规矩就是，你，坐在这位帅哥腿上，必须坐满三分钟！这三分钟里，你俩得对视！深情点！不许笑场！也不许动！谁动了或者笑了，再罚一轮更狠的！大家监督啊！”

“噢——！”人群爆发出更响亮的哄叫和口哨声。

林晚在沙发上，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下意识地侧头想避开镜头。她身边那个花衬衫男人却哈哈一笑，一只手臂很自然地环上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按住了她想要下滑的肩膀，把她牢牢固定在腿上。

“美女，别动啊，”花衬衫男人凑近她耳边，带着酒气的热气喷在她脸上，声音不大，但通过手机麦克风清晰地传出来，“玩得起嘛！大家看着呢！”他的手指甚至在她**的腰侧皮肤上，状似无意地蹭了一下。

林晚的身体绷紧了，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眼神闪烁，下意识地看向镜头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求助。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快开始！计时了！”那个拿着转盘的花西装男迫不及待地喊，伸手就去推林晚的脸，试图让她和花衬衫男正面对视，“看这里！深情点！三分钟，一秒都不能少！”

林晚被他推得晃了一下，低呼一声，彻底被固定在花衬衫男的视线里。花衬衫男盯着她，眼神毫不掩饰地在她脸上、颈项、**的肩头扫视，带着**的侵略性。

林晚被迫抬起头，与他近在咫尺地对视。她的眼神起初是慌乱闪躲的，甚至有点屈辱，嘴唇紧紧抿着。花衬衫男忽然咧嘴一笑，说了句什么，很轻，淹没在音乐里，但林晚的眉毛似乎皱了一下，随即又强撑着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带着点讨好意味的弧度。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这漫长的三分钟。林晚维持着那个别扭的坐姿和僵硬的笑容，花衬衫男的手始终环在她腰上，偶尔手指会收紧一下。周围是看客们亢奋的呐喊和哄笑。周倩的声音在画面外异常清晰，充满了兴奋：“晚晚加油！坚持住！”

终于，有***声喊：“时间到！”

林晚几乎是立刻，用尽力气想从男人腿上下来。

“哎！别急啊！”花衬衫男却坏笑着搂紧她的腰，不让她动，“真心话还没问呢！主持人！快，真心话！”

“哦对对对！”花西装男一拍脑门，挤过来，脸上挂着恶意的笑，把话筒（或者类似的东西）杵到林晚面前，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音乐，“美女！真心话！听好了啊——这辈子，让你最心动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时候？”

问题一出，起哄声更大了。

林晚被死死按在花衬衫男腿上动弹不得，脸色白了红，红了白。她看着眼前晃动的话筒和无数双兴奋的眼睛，眼神从最初的慌乱、难堪，一点点褪去，渐渐变成一种破罐破摔的空洞，甚至带上了一丝麻木的放纵。她的目光，茫然地扫过眼前的花衬衫男。

周围安静了几秒，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林晚涂着鲜亮唇膏的嘴微微张开，声音有点飘，带着点醉意和一种奇怪的、自嘲般的柔软：“……就刚才。”

“哇哦——！”人群瞬间爆发出巨大的、了然的、充满起哄意味的尖叫和口哨声。

花西装男像是打了鸡血，追问道：“刚才？刚才什么时候？说清楚啊美女！”

林晚被这巨大的噪音震得眯了下眼，似乎破罐子破摔了。她抬起一只手，没有去推腰上那只禁锢的手，反而伸出了食指，带着点轻佻的意味，指尖轻轻点在了花衬衫男凸起的喉结上。她的视线低垂着，落在他脖子附近，嘴角勾起一抹恍惚的、沉浸在某种回忆里的慵懒笑意。

“他…刚才低头，点烟的时候……”林晚的声音不大，但透过话筒和手机，清晰地钻进沈晏的耳朵里，带着一种虚幻的甜蜜，“那个侧脸……啧，好像啊……”

她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懂了。

“像谁？像谁啊晚晚？初恋？”周倩兴奋的声音在镜头外尖叫着追问。

林晚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花衬衫男的侧脸轮廓，指尖在他喉结上又轻轻摩挲了一下，笑容更朦胧了。

“噢——！！”更大的哄笑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花衬衫男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搂着林晚腰的手臂收得更紧，另一只手甚至作势要去抓她点在他喉结上的手。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林晚半倚在陌生男人怀里，手指暧昧地停留在对方喉结上，脸上带着追忆般的、迷离的笑容。背景是群魔乱舞的狂欢剪影。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地下车库带来的寒意，像是无数冰冷的钢针，穿透了暖气和香薰营造的虚假屏障，精准地扎进沈晏的四肢百骸。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撞击着太阳穴，发出沉闷的轰鸣。

客厅里只剩下中央空调单调的送风声。

沈晏站在原地，像一尊刚从冰窟里捞出来的石像。落地窗外闪烁的霓虹在他幽深的瞳孔里明明灭灭，却点不亮一丝温度。他脸上的肌肉纹丝不动，仿佛刚才看到的一切，不过是屏幕上滚动的一段与他无关的枯燥数据。

只有那只拿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森然的青白色，细微的颤抖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下去，却压不住皮肤下奔涌的、冰冷的岩浆。

他慢慢地把手机放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然后拿起那杯只喝了一小半的威士忌，一仰头，琥珀色的液体带着灼烧般的辛辣，一股脑地灌了下去。火焰滚过喉咙，灼烫感一路蔓延到胃里，却驱不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酒杯被轻轻放下，杯底磕在台面上，发出清脆又空洞的一声“嗒”。

他转过身，没有再看那个手机一眼，径直走向通往书房的门。脚步不快，甚至有些刻意的平稳，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声响。

书房门被推开，里面没有开顶灯，只有书桌上那盏孤零零的阅读台灯，散发着冷白的光圈，照亮了键盘和旁边厚厚一摞财报文件。

沈晏走到宽大的书桌后，拉开沉重的真皮座椅，坐下去。椅子发出沉缓的摩擦声。

他没有开电脑。身体向后，完全陷入椅背的阴影里，只有一双手从黑暗中伸出，搁在冰冷的红木桌面上。台灯的光线只照亮了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微微蜷曲着，如同即将发动致命一击的鹰爪。

黑暗中，他沉默地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流淌，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固体。

客厅里传来轻微的电子音——是他放在中岛台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应该是周倩又发来了什么，也许是后续？也许是解释？也许是更不堪的画面？

沈晏没有动。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他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书桌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抽象画上，浓烈混乱的色彩扭曲纠缠，像极了刚才视频里那一场荒诞的盛宴。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更久。他搁在桌面上的右手，食指忽然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

笃。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接着，他动了。

身体前倾，那张俊朗却毫无表情的脸重新暴露在台灯冷白色的光晕下。他伸出手，按亮了桌上那台性能强悍的电脑主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照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没有去看任何社交软件，没有去点开可能还在震动的手机。

修长的手指落在键盘上，敲击声清脆、稳定、精准，像最精密的仪器在运作。

屏幕的光照亮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他打开了一个隐藏极深的文件夹，里面分门别类，名称冷硬：【赵哲-广泰贸易财务流】【周倩-社交关系及资金链】【‘云顶’经营者-背景调查】……还有一份，标注着【林晚-个人资产及关联】。

鼠标移动，点开了【赵哲-广泰贸易财务流】。

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银行流水、采购清单、异常单据扫描件……像一片浩瀚的、等待挖掘的矿藏。沈晏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快速扫过屏幕上滚动的数字和图表。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敲入一串复杂的筛选条件。

回车键落下。

屏幕上瞬间高亮起十几条记录。采购价格远高于市场同期；同一货源供应商短期内频繁更换；几笔大额款项支付对象是空壳公司；几处关键节点的发票信息模糊不清……

沈晏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幽蓝的光在他眼底跳跃，像极地冰层下燃烧的冷火。

他切换窗口，打开了【周倩-社交关系及资金链】。里面记录着周倩频繁的出境购物记录，每次回来都会在特定的奢侈品中古店寄卖几件物品，价格远低于市场价，但购买凭证模糊不清。她名下几张信用卡的消费记录也很奇特，总是小额消费居多，但每隔几个月就会有一笔来自境外的、金额恰好在申报限额以下的汇款存入。

沈晏移动鼠标，点开了其中一个汇款方的名称，关联信息展开——一家注册在维京群岛的空壳公司，实际控制人指向一个国内某走私案曾经挂名的边缘人物。

他的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下压了一下。不是笑，是刀刃出鞘前，那种绷紧的弧度。

接着，他点开了另一个文件夹【‘云顶’经营者-背景调查】。几张模糊的**照片，几份工商登记的变更记录，一份消防检查的整改通知书……沈晏的目光在其中一张照片上停留了几秒，那是一个穿着花哨西装的男人正站在“云顶”后巷和一个面目模糊的人交谈，手上似乎递着什么东西。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戳，是去年。

最后，他的鼠标指针悬停在了【林晚-个人资产及关联】文件夹上。指尖在冰冷的鼠标表面停留了一瞬。

最终，没有点开。

他切换回赵哲的财务流界面。眼神重新聚焦在那些高亮的异常数据上。指骨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起来，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冰冷：【广泰贸易税务风险点及证据链梳理（V1.0）】。

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再次响起，稳定，持续，没有一丝波澜。像某种冰冷的宣告。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喧嚣，无声地淌过这间被冷白灯光统治的书房。沈晏坐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侧脸被屏幕的光分割得棱角锐利。那枚装在西装内袋里的、刻着“En***ring”的新戒指，隔着薄薄的布料，紧贴着他的心口，冰凉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