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个早早守了寡的接生婆,带着我这唯一的女儿讨生计。
她平素信佛,为人心善。
为妇人接生,她收的是最微薄的银子。
遇到穷苦人家,或是遇人不淑的女子,她甚至分文不取。
「孩子是无辜的,落生时都是一样的干净,医者手上沾的该是救死扶伤的血,不是昧着良心的铜臭。哪怕是没出世的娃娃,也有来这世间走一遭的权利。」
我曾对娘的话深信不疑。
十岁那年,我与娘在河边浆洗衣物,水花飞溅打湿了她的衣襟,勾勒出诱人的曲线。
一个貌美的寡妇,本就容易惹人觊觎。
娘被几个醉酒的混混拖进草丛里***。
为首的那个按住小小的我,威胁娘就范:「你要是挣扎,我们就拿你女儿来开荤,毕竟……这丫头遗传了你,才十岁就出落得如此水灵……」
娘放弃了挣扎,眼中的光归于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娘的下裙被鲜血泅湿。
混混们担心摊上人命,逃之夭夭。
「娘,我们去告官!」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却捂住我的嘴,掌心带着河泥的湿冷与浓重的血腥味。
「执青,我们不能告官。他们里头有一个是县太爷的嫡孙,民不与官斗,我们惹不起啊!」
「我们寡妇孤女,谁会相信我们?」
娘捧着我的脸,泪眼婆娑道:「执青,答应娘,忘了今天的事好不好,就当……就当是被恶犬咬了一口。日子还要过,我们还得活下去……」
可偏偏老天爷见不得我们母女好。
娘受了那样的欺辱,却怀上了孽种。
甚至,连孩子的爹是谁都不知道。
我翻箱倒柜,偷出银子去医馆开了一帖落胎药。
可我将准备好的去涩梅子与汤药递到娘面前时,她却一反常态地斥责了我,还打翻了药碗。
娘像母鸡护犊般,将小腹捂得紧实。
「不行……不能打!孩子是无辜的。」
我急得直跺脚,「娘!这是个孽种!你留着他,往后我们母女怎么做人,看到他,只会想起那段屈辱!」
娘自欺欺人道:「他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是我身上的肉,以后,他也是你的手足……」
娘的话像剜心的刀子,一刀刀割碎了我的天真。
她一生积德行善,最后却没落得一个好下场。
我替娘接生下一个虚弱的男胎。
可娘因产后大出血回天乏术。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将接生术学好,娘,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泪如雨下,近乎哀求道。
娘摸了摸孩子惨白的小脸,将我的手放在他胸口上:「执青,娘对不起你……娘留给你的,只有这一手接生的手法,足以让你安身立命,养活自己。」
弥留之际,娘一遍遍嘱咐我:「答应娘,照顾好弟弟,好吗?他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也是你日后的依仗,家里有了男丁,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可孩子因胎里不足,生下来不过三日便夭折了。
我本想将他埋得远远的。
可想到娘临终前的执念,我还是咬牙在娘的坟旁立了一个小小的坟堆。
那天,暴雨倾盆。
我跪在娘坟前,怎么也想不明白。
凭什么?
男人造下的孽,提起裤子便能忘得一干二净,留着女人在泥沼里挣扎?甚至那些屈辱的罪证,也会被轻描淡写地盖过去。
为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流连烟花之地,却要女人独自承担怀孕、生产、抚养的苦,甚至要被「不贞」「善妒」的枷锁勒得喘不过气?
邻村的翠儿被后爹玷污,夜里揣着半袋干粮到医馆求落胎药,那老大夫却骂她不知羞耻,冷冷丢给她一剂猛药。
翠儿揣着药回去,喝下去不到半个时辰,血就像破了堤的洪水,染红了半条褥子,连偷偷为自己熬的红糖都没来得及喝,就断了气。
娘说孩子是无辜的。
可谁又来怜惜那些被逼迫、被侮辱、被当作生育工具的女子?
她们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这世道规矩,好似从来都是为男人定的。
这不公平。
我谢执青,便要做那根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