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时报》新闻调查部的大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和空调运行的嗡嗡声。已是晚上九点多,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疲惫而压抑的气息。
赵晓芸坐在自己的工位隔断里,屏幕上是她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的关于北岸拆迁补偿问题的调查稿草稿。文档空白得刺眼。不是没材料,而是有价值的材料太少,且每一个关键节点的信息都被一层无形的、柔软的墙壁挡了回来。受访者突然改口,档案“恰好”无法调阅,知情人三缄其口。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包裹着她。她感觉自己像是在用一根针去撬动一块巨大的花岗岩。
桌角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震动了一下。
她有些烦躁地拿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让她瞬间坐直了身体。
“赵记者我是阿乐叶伯死那天晚上我好像看到点东西关于一个扣子见面谈必须保证我安全——阿乐”
阿乐?那个在龙腾工地附近游荡、眼神躲闪、据说很晦气的小青年?叶伯?扣子?
赵晓芸的心脏猛地一跳。职业的敏感告诉她,这绝不是恶作剧。“必须保证我安全”——这六个字背后透出的恐惧,几乎要溢出屏幕。
她立刻回拨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再打,直接变成了关机状态。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想起白天试图再去北岸走访时,那种被人若有若无窥视的感觉。想起报社主编下午特意把她叫过去,看似随意地提点:“晓芸啊,北岸拆迁是市里的重点工程,报道要把握好度,要多宣传正能量,不要总是盯着个别负面现象嘛……”
压力无处不在,像潮湿的空气。
而现在,一个来自最底层的、带着巨大恐惧的求救信号,穿透了这重重迷雾,落在了她的手机上。
她不再犹豫。保护线人是调查记者的第一要则,尤其是在对方明确求助的情况下。她快速回复短信:
“我是赵晓芸。地址?时间?如何确认你安全?”
短信发出后,石沉大海。对方手机依旧关机。
赵晓芸坐立难安。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阿乐这种底层青年,缺乏安全感,突然关机很可能是遇到了紧急情况,或者……他身边有别人。
不能干等。
她抓起背包和录音笔,快步走出办公室。电梯下行时,她再次尝试拨打阿乐的电话,依旧是关机。
就在她走出报社大楼,犹豫着是直接去北岸碰运气还是再想其他办法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另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让她瞳孔骤缩:
“想见阿乐,知道叶伯的事,永济桥洞,第三根桥墩。现在。一个人来。别耍花样。”
发信人未知。
赵晓芸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两条短信!间隔时间很短,但号码不同,语气也截然不同!
阿乐那条磕磕巴巴,充满恐惧和求助。这一条却冰冷、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是一个陷阱的诱饵。
是谁?是谁用阿乐的名义把她钓出来?是工地的人?还是……其他什么人?
永济桥。连接北岸和南岸的那座桥。桥洞下黑暗、偏僻,是发生任何事都可能被归为“意外”的完美地点。
去,还是不去?
巨大的风险几乎肉眼可见。但这可能是唯一能接触到核心知情人阿乐、揭开叶伯死亡和龙腾工地黑幕的机会。
恐惧和职业本能在她体内激烈交战。
她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明灭不定。
最终,她一咬牙,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永济桥。南岸入口停下就行。”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她悄悄将手机调至静音,打开了录音笔的开关,塞进外套内侧口袋。然后,她快速编辑了一条定时发送的邮件,设置收件人为报社群邮箱和一个她信任的师兄邮箱,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
“如两小时后无我消息,报警。位置:永济桥洞。关联:北岸叶伯死亡案、龙腾工地。”
设置发送时间:23:30。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繁华夜景,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她知道自己可能正驶向一个危险的漩涡,但记者的使命感和追寻真相的冲动,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车子穿过永济桥,在南岸桥头停下。
赵晓芸付钱下车。桥上车流如织,灯光璀璨。而桥下,靠近北岸的那一端,则是一片被笼罩在巨大桥体阴影下的、黑暗无声的区域。
第三根桥墩。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握紧了口袋里的录音笔,一步步走下河堤的台阶,向着那片黑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