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楼的夜风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卷着灰尘和远处霓虹的微光,一下下扑打在我脸上。
我站在警戒线外,像隔着橱窗看一件与己无关的陈列品。
沈建南的身体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折叠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被顽童随手摔坏的昂贵玩具。
他全身赤裸,只有腰间那条刺目的猩红裤衩,在路灯惨白的光线下,像一滩凝固的血,又像某种荒诞剧的拙劣道具。
离他不远处,我的妹妹苏玥,穿着那身我曾在她购物车里瞥见过的、缀满廉价蕾丝的***,以一个同样扭曲的弧度摊开着,暗红的血在她身下无声地蔓延,洇湿了地面,也染透了她身上那点可怜的布料。
四周是嗡嗡的人声,混杂着惊呼、议论、还有手机镜头对准尸体时令人作呕的快门轻响。
闪光灯偶尔亮起,短暂地照亮那两具破碎的躯体和围观者脸上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表情。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那是血的味道。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由远及近,撕裂了夜的沉闷。
穿着反光背心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动作麻利地分开人群。
我木然地跟着,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坐进了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车厢。
车身摇晃,车顶的蓝光在车窗上流转,映着我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沈建南的身体就在我旁边的担架上,被固定着,随着颠簸轻微晃动,那条红裤衩依旧刺眼。
医生俯身检查,片刻后直起腰,声音平板无波:“伤太重,颅内出血,多处粉碎性骨折,瞳孔已散大。
没救了。”
他拉上一条惨白的布,盖住了那张曾经英俊、此刻却因撞击而变形青紫的脸。
视线转向另一副担架上的苏玥。
医生翻看着初步检查记录:“这个女的,双腿开放性骨折,骨盆碎裂,脏器有出血,但生命体征暂时稳住了。”
他顿了顿,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职业性的审视,“你是家属?她这腿伤非常严重,保肢手术难度极大,风险高,后续康复治疗的费用……是个天文数字。”
我迎上他的目光,病房惨白的顶灯落在我眼底,映出一点奇异的亮光。
我甚至弯了弯嘴角,声音清晰地穿过车厢里仪器的低鸣:“那如果,不保呢?”医生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愣了一下,随即皱眉,语气沉了沉:“不保?那就只能截肢。
高位截肢。
彻底一点,后续麻烦少一点。”
我点点头,笑容在嘴角绽开,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轻松:“那就截了吧。”
---医院急诊手术室外,惨白的灯光把人照得无处遁形。
长椅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
我掏出手机,指尖冰凉地划开屏幕。
本地新闻推送的标题像烧红的烙铁撞进眼帘:《惊爆!本市知名医生与妻妹偷情,被捉奸在床仓皇跳窗,双双坠亡!》配图正是沈建南穿着那条可笑的红裤衩,像只绝望的壁虎死死扒在二十六楼窗框边缘的瞬间抓拍。
他脸上的惊恐被镜头放大到极致,肌肉扭曲,眼神涣散。
另一张照片的角落里,能看到苏玥死死抱着那扇不断开合的窗户,头发散乱,表情同样惊恐到变形。
新闻下面的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各种难听的词汇汹涌翻滚,将这对“苦命鸳鸯”钉在了道德的耻辱柱上。
有人扒出了沈建南工作的医院和苏玥供职的诊所,他们的名字、照片甚至模糊的身份证信息都被晒在网上,供人肆意唾骂。
一条条恶毒的评论滑过屏幕,带着网络的狂欢特有的戾气。
“狗男女死得好!省得祸害人间!”“这男的还是主任医师?医德喂狗了?”“那女的护士吧?平时看着挺清纯,背地里这么骚?”“捉奸的是原配老公?真惨,点摊上人命官司……”手指停顿在一条被点赞最多的评论上:“年度最佳笑话:偷情需谨慎,爬窗有风险!建议给这俩货P个表情包——‘偷情一时爽,坠楼火葬场’!” 下面果然跟着一张新鲜出炉的表情包动图:沈建南扒窗的瞬间被配上“救命!”,紧接着是两人下坠的模糊影像配上“啊我死了!”的大字。
拙劣,却足够恶毒和应景。
胸腔里那颗麻木的心脏,似乎被这铺天盖地的嘲讽和诅咒注入了一丝奇异的暖流,带着毒性的暖。
我甚至无声地扯动了一下嘴角,深藏功与名?不,这仅仅是开始。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辖区***的号码。
警察的声音公事公办,要求我立刻过去配合调查。
***的询问室里,光线惨白,空气凝滞。
乔钧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脸色灰败,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
他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地搭在额前,昂贵的衬衫皱巴巴的,袖口还沾着几点暗褐色的、难以辨认的污渍。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深陷在椅子里,只有那双布满***的眼睛,透露出极度的疲惫和尚未散尽的惊悸。
“……我提前结束出差,想给她个生日惊喜。”
乔钧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木头,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开门……家里很安静。
我以为她睡了……听到卫生间有奇怪的动静……走过去……”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着某种巨大的痛苦,“门没锁……推开门……就看见……看见他们两个,挂在窗户外面……沈建南光着……苏玥穿着……”他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羞耻和愤怒,“他们看见我……像见了鬼一样尖叫……沈建南扒着窗框,那窗户……是向外推开的……风很大……”“我……我脑子一片空白……想找东西……绳子?棍子?什么都好……”他语无伦次,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指节泛白,……急疯了……然后……就听到……听到两声……很闷很重的……砰……”他再也说不下去,双手捂住脸,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巨大的痛苦和屈辱几乎将他压垮。
警察调取了乔钧家里的监控录像。
画面无声,却清晰地记录了一切。
乔钧拖着行李箱开门进屋,脸上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和隐约的期待(或许是想象中苏玥惊喜的笑脸)。
他放下行李,疑惑地环顾安静的客厅,然后走向传出异响的卫生间。
推门,僵住,画面里他身体明显一震,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从疑惑到震惊再到被背叛的狂怒,最后是彻底的茫然失措。
他猛地后退一步,转身冲出卫生间,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客厅翻找,动作慌乱而绝望。
就在他徒劳地试图搬动沉重的实木茶几时,监控画面捕捉到窗外两道模糊的影子急速下坠……乔钧的动作骤然停止,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缓缓瘫软在地。
证据链清晰完整。
警察排除了乔钧故意杀人或见死不救的嫌疑。
但他作为第一发现人和关系人,仍需我这个“家属”签字才能离开。
在释放文件上签下“苏翎”两个字时,笔尖划过纸张,留下清晰而冷硬的痕迹。
乔钧跟在我身后走出***大门。
凌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湿意,吹得人一个激灵。
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衬衫,高大的身形在路灯下显得异常萧索孤寂。
“谢谢。”
他低低地说,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隽的侧脸轮廓,眼睫低垂,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平时总是温和儒雅,像一块温润的玉,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打磨得黯淡无光,只剩下破碎的边缘。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脸上。
夜风吹起我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眼底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
“谢什么?”我反问,声音在寂静的凌晨街道上显得有些突兀,“苏玥敢抢我的老公,我为什么不能撬她的墙角?”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带着试探,更带着一种被背叛后破罐破摔的疯狂和……隐隐的期待。
我看着他愕然睁大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冰冷而扭曲的神情。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呛人,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和药味。
刚走到苏玥所在的重症监护病房外的走廊,就听见里面炸开了锅。
尖锐的哭嚎和愤怒的咆哮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紧绷的神经。
“我的玥玥啊!我可怜的闺女!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是我妈那极具穿透力的哭喊。
“乔钧!你这个挨千刀的!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我爸的咆哮紧随其后,带着要把人撕碎的恨意。
我和乔钧刚出现在门口,两道身影就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我妈涕泪横流,布满皱纹的手带着一股狠劲,劈头盖脸就朝乔钧脸上抓去:“你这个杀千刀的!要不是你整天在外面跑,不着家,冷落我们玥玥,她能……她能干出这种事吗?!她能遭这种大难吗?!都是你害的!你还我女儿健全的腿来!”我爸更是怒发冲冠,挥舞着拳头,目标明确地砸向乔钧的胸口:“畜生!玥玥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把她害成这样,你怎么不去死!”乔钧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攻击钉在了原地,他紧抿着苍白的唇,没有躲闪,也没有还手,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了最狠厉的抓挠,硬生生承受着雨点般的捶打。
他温润的侧脸上瞬间浮现出几道刺目的血痕,衬衫也被扯得歪斜。
他沉默得像一座正在崩裂的山。
一股邪火猛地从心底窜起。
我一步跨前,硬生生挤进这混乱的漩涡,用尽力气将乔钧拉到自己身后护住。
我妈的指甲差点划到我的眼睛。
“讲点道理好吧?”我的声音拔高了,尖锐得刺耳,盖过了他们的哭嚎,“是你闺女自己犯贱出轨!乔钧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他没找你们要说法要赔偿,你们倒有脸先倒打一耙?天底下有你们这么偏心的爹妈吗?!”所有的火力瞬间集中到我身上。
我妈那双哭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像淬了毒的针:“苏翎!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你妹妹都这样了,你还帮着外人说话?还不是你没用!连自己男人都看不住!让沈建南那个畜生糟蹋了你妹妹!都是你没用!” 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扬手就要朝我脸上扇来。
那只枯瘦的手带着风声挥下。
乔钧的反应却比我更快。
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身,再次将我护在身后,用他宽阔的肩膀替我挡住了这一记狠辣的耳光。
“啪!”清脆的响声在走廊里回荡。
乔钧的脸被打得猛地偏向一边,白皙的皮肤上迅速浮起一个清晰红肿的掌印。
他闷哼一声,眉头痛苦地蹙紧,却依旧稳稳地挡在我身前,像一道沉默的堤坝。
他抬手轻轻抹掉嘴角渗出的一丝血迹,声音低沉而隐忍,带着一种疲惫到极点的沙哑:“苏翎已经很伤心了。
你们有什么就冲我来,别为难她。”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晃了一下,后背的衬衫清晰地印着我妈刚才抓挠留下的污痕和褶皱,狼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固执的守护姿态。
那一刻,他眼底的温润被一种深沉的痛楚和某种决绝的东西取代,直直地看着我歇斯底里的父母,那目光沉静得可怕。
我爸妈被他这眼神慑了一下,哭骂声竟诡异地停滞了一瞬。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哗啦”一声被推开。
主刀医生一边摘着沾血的手套,一边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手术后的疲惫:“苏玥家属?手术结束了,很成功。
高位截肢,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观察一段时间就能转普通病房。”
“截……截肢?”我妈像是被雷劈中,脸上的泪水和愤怒瞬间凝固,变成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她机械地重复着,“什么截肢?医生你说什么?什么截肢?”我爸也猛地瞪圆了眼睛,像不认识一样死死盯着医生:“截肢?你们把我女儿的腿锯掉了?!谁让你们锯的?!谁同意的?!”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猛地射向我,带着一种要将我生吞活剥的凶狠。
我迎着他吃人的目光,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是啊,截肢了。
苏玥腿伤成那样,烂得跟破布似的,不截留着等生蛆发臭吗?保肢?你们想得美,那得花多少钱?金山银山砸进去都未必听个响。”
“你!你个毒妇!”我妈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双手捶打着冰冷的地板,“我的玥玥啊!她才多大啊!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没了腿,以后可怎么活啊!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你是要逼死她啊!”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了。
苏玥还在麻醉昏迷中,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
厚厚的纱布缠绕着她腰腹以下的位置,原本应该是双腿的地方,现在只剩下空荡荡、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轮廓。
那缺失的部分,触目惊心。
一个护士手里还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医疗废物袋,袋口没有完全封紧,隐约露出里面两条形状扭曲、皮肤青紫、沾满干涸血污和泥土的……断腿。
我的胃里一阵翻搅,强忍着不适,扯出一个极其凉薄的假笑:“喏,腿在这儿呢。
要不这样,你们老两口有钱,现在立刻马上找个神医,把这玩意儿再给她接回去?” 我故意凑近那个散发着血腥和防腐剂气味的袋子,皱着鼻子嘶了一口气,“不过嘛,以苏玥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再推上手术台,估计就直接咽气了。
这腿嘛……我看也快不行了。”
我转向面如死灰的爸妈,语气带着恶意的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