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顷州那日,天刚蒙蒙亮。
新娘子的脸是不能见外人的。
侍女们忙着为我重新梳妆,十全嬷嬷在一旁念叨着规矩。
凤冠上的南珠晃得人眼花,霞帔上的金线刺绣硌得肩膀生疼。
我在紫芙和陈嬷嬷的搀扶中下了船。
港口早有八抬大轿在等,其余人或上轿或骑马,不一会儿便组成一支成型的队伍。
前方的乐手开始吹吹打打,又有几个长相讨喜的小厮分站两列,拿着红色的布兜纷纷向街道两旁驻足的百姓抛撒铜钱。
百姓们争先恐后抓抢,嘴里念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祥话。
轿子在温府正门落下,轿帘被轻轻掀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眼前。
「夫人舟车劳顿,辛苦了。」
我垂着眼帘。
想必这就是我要嫁的郎君,温氏大公子,温弘贤。
我伸出指尖,任由他的手掌将我包裹。
纵使在盖头下,我也能感受到温府的张灯结彩。
鞭炮声、贺喜声、喜乐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礼成后,我被簇拥进了喜房。
屋内熏着暖香,合欢帐上绣着百子千孙图,还有早生贵子的纹样。
夜幕降临,门被推开。
「夫人久等了。」
喜嬷嬷嘴里说着吉祥话,将我的衣角与他的系在一处。
玉如意挑起红纱的刹那,满室烛光倾泻而下,正对上温弘贤含笑的眸子。
嗯,确实温润端方,少了些商人的酒色财气。
他执起合卺酒:「夫人,请。」
喜嬷嬷识趣退下,洞房忽然安静下来,只听见红烛爆芯的声音。
他动作很轻,替我摘下凤冠,又从袖中取出个锦盒。
「夫人舟车劳顿,这是我亲自选的玉料打磨成的镯子。」
他亲自为我戴上玉镯,质地温润,还雕着寓意我名字的缠枝莲纹。
夜渐深,红烛高照。
他忽而凑近:「时辰不早了,不如...我们早些安歇?」
我闻到他袖间淡淡的沉水香,混着合卺酒的醇厚,熏得人耳热。
罗帐不知何时已被放下,远处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我却再无心去数那是几更天了……
第二日,我浑身酸软得几乎起不得身。
见我醒了,温弘贤表情旖旎,俯身在我耳边。
「昨夜是为夫孟浪,今晚定当温柔些。」
我佯装羞恼,颊边飞起红霞,轻轻捶了他一下。
他笑着捉住我的手,在掌心落下一吻,这才让丫鬟进来梳洗。
梳洗过后,他牵着我的手,绕过回廊,到了南苑。
南苑住的是温氏主母,也是我的婆婆。
温氏不比孔氏枝繁叶茂,虽然财产颇丰,可只存了两房。
温弘贤作为大房嫡出,自父亲去世后便接管了家族产业。
家中还有庶出的二房住在北苑,平日帮着看管名下产业,听闻内里是个不安分的。
正厅内,温母端坐在紫檀木雕花椅上,手中佛珠缓缓捻动。
左右两排圈椅上坐着族中女眷,皆眉眼含笑。
唯右首穿绛紫色褙子的妇人,斜眼将我上下打量,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如此上不得台面的做派,想必就是二太太了。
我盈盈下拜,紫芙捧着红漆托盘跟在身后,接过长辈们给的丰厚见礼。
到了二房跟前,她故意慢吞吞地摘镯子。
「侄媳妇在相府受器重,见过大世面,可别嫌弃我们小门小户的寒酸。」
我含笑接过,瞥了一眼,水种一般。
陈嬷嬷适时击掌,丫鬟们捧着托盘鱼贯而入。
「青莲阅历浅薄,往后还得各位长辈提携,小小礼品不成敬意,还请大家切勿推辞。」
这些东西都是我精挑细选,只在京城流通的精美物件,没有僭越之物,分量却极重。
这也是告诉她们,我曾经虽是侍女,却也受孔氏器重,想因此给我使绊子,也得掂量着点。
众人皆很满意,笑着收下礼物,夸我懂事。
唯有二太太用手捏起眼前的布匹,嘴唇微撇。
「我当时什么稀罕物,不过几匹布料。」
她身子靠在椅背,扬起下巴:「温家最不缺的就是这些绫罗绸缎。」
「二太太说的极是,只是这料子是我宫中贵妃得知我出嫁,亲自赏赐的暹罗贡品,我瞧着花纹有趣,便借花献佛。」
「您若不喜欢,我再换别的礼物就是,在座都是自家人,想必也不会传扬出去,不然贵妃知道了,难免怪罪。」
我搬出贵妃,二房张扬的笑立马僵在嘴边。
须臾,她捂着帕子轻咳一声,端正了身子。
「我瞧这料子颜色好,配我有些艳了,倒适合你们女儿家家。」
我笑:「东西是给您的,如何裁剪,端看您的心意。」
温母对我的识大体很是满意,当着众人的面将手上墨绿色的佛珠褪到我的手腕。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怪道贤儿要费力求娶你,我老了,往后家里的事还得你多操心。」
这是要给我管家之权了?
我看向温弘贤,只见他眼底满是赞许。
看来是早就商量好的。
温府用膳都是各自用各自的,只在每月初一十五聚在一起吃午饭,倒也省心。
用过午膳,温弘贤妥帖交代了几句,便去忙了。
温母仁厚,午饭后便送来了管家令。
有了管家令,我便能名正言顺接管内宅事务。
紫芙替我篦发时,我随口问:「三位姨娘可来了?」
在我之前,温弘贤有三个侍妾。
一个同样出身商贾的贵妾周姨娘。
一个由温母送去暖床的良妾赵姨娘。
还有一个是温弘贤自己纳的风月楼贱妾蕊姨娘。
紫芙支支吾吾,我便知道,这三人定是商量好了故意来迟。
我抬手:「今日画个挑眉,要含锋带刃的那种。」
既然温和的示好她们不要。
那便让她们知道,孔府出来的人,最擅长的就是——
杀鸡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