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时州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像突然降临的神,将我从深渊中拽起。
晋北高中最大的股东就是靳家,所以没人张狂得过他。
十六岁的少年一头银灰色短发,纯白的校服都能穿得放荡不羁。
在我又一次被人按进水池时,他一脚踹开我身后的胖子,就像徒手掀开重重地盖在我人生中的阴影一样。
「哪来的肥狗,你老子生你出来就是来当畜生的吗?
「还不快滚?」
我抹开浑浊的水,逆着光抬头看他。
阳光透过雕花窗户,笼罩在他身上,他好像会发光。
「喂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将脸上的水抹掉,抓起掉落在地上的牛奶,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我紧紧地握着手里的牛奶,他们都说,我这样的人,吃的东西也是脏的,就连跟我坐在一起吃饭,都怕染上病菌。
少年双手插着兜,微微弯下腰:「叫什么名字?」
「陈嘉悦。」
「几班的?」
「高一 5 班。」
我那时在想,是不是爸爸妈妈看到我被人欺负了,所以才会派人来保护我。
谁也想不到,靳时州,会成为我晦暗年少时光的守护神。
我端坐在座位上,全神贯注地解题,旁边依然是永不停歇的捉弄。
就在我已经习惯了的时候,靳时州扯着不知从哪来的棍子,狠厉地打得那只手皮开肉绽。
而后,回头瞄了我一眼,轻描淡写:「看什么,写你的。」
再后来,他狂妄着:「陈嘉悦,他打你,你就打回去。
「打死了,我赔。」
我握着他塞给我的棍子,连连摇头。
他嗤笑着:「胆小鬼,他们欺负你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打死了,大不了赔钱,谁还没有几个钱。」
「不能,」我已经不像之前那样说话缓慢,认真道,「不能以暴制暴,我们可以报警。」
他挑着眉:「你不如求我,我可比警察有用多了。」
我迈着不小的步伐,跟在他身后,一步又一步。
夏日的风穿过树叶的缝隙,沙沙作响,树影斜斜地落下。
他的影子落在我身上,我的影子落在了身后。
那时,他跟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学你的习,看你的书。」
因为再也没有人在我做题时,猛地扯断我的头发,也不会再有人将我的作业本拿去擦地板。
他跑到宋家,大咧咧地坐着,目无尊长:「宋总,女儿不会养说一声,我帮你养。」
十七岁的靳时州,一头银发染回了黑发,眉眼清俊张扬。
后来,那些霸凌者一个又一个被媒体曝光,没有人敢压消息,他们的父母求到靳家。
靳时州朝双手拽着书包肩带的我,抬了抬下巴:「喏,让你们家那些小畜生,跪下跟她好好道歉,我再考虑考虑。」
慢慢地,我直起了佝偻着的脊背,仰起了永远低垂着的头颅,目视前方地走在校园里。
那些因为跟我说话而被教训的同学,开始光明正大地对着我笑,跟我打招呼。
我的人生,起码不再是污泥地了,我像个正常人一样地活着了,我会笑,会生气。
那些被我藏起来的安眠药、小刀、绳索再也没有出现过。
十八岁毕业季那年,靳时州带我去看烟花。
「我喜欢你。」我忐忑着,拽了拽他的袖子,「靳时州。」
没有人知道,我练习这四个字花了多长时间。
他转头看向我,有一瞬间的错愕,而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对着我。
「你再说一遍。」
虽然有些疑惑,但我还是结结巴巴地,红着脸又说了一遍。
他没有说好或者不好,只是拍了拍我的头:「行,我知道了。」
我有些落寞地低下头,却再也没问过。
那句喜欢后来横亘在我们之间,足足五年。
是我将刺向自己的利刃,亲手交给了他,成为了他对我肆意却有恃无恐的所有支撑。
仿佛是我的一句喜欢,将他的恶欲之魔引出。
那些年,他身边的女朋友如过江之鲫,明艳的、乖巧的、霸道的。
但无一例外,没有一个人能在他身边超过半月。
有时,他的女朋友会找到我,哭得像是天塌下一般。
而靳时州只剩下冷漠和疏离,冷眼看着对方,温和地笑着,语气冰到极点:「我有没有说过,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好聚好散,不懂?」
我有时会想,如果……十八岁那年,我没有说出那四个字,那靳时州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我撑着额头,细密的回忆像毒刺一样,不停地扎着我,眼泪一颗又一颗地砸在桌面上。
最开始时,我想问他,为什么将我救赎,却又将我弃如敝履。
可后来,这些问题都没了意义。
手机界面亮了起来,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7 号晚上八点有个宴席,礼服我让人送过去了,记得准时到——靳时州。】
他总是这样,总是能够在肆无忌惮地伤害我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要我为他付出。
他总觉得,我这辈子都离不开他。
我将那条信息删除,又点进去,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拉黑。
靳时州,年少的恩情,我已经用了数年的情谊去还,是你不要的。
你不要……我的喜欢,那我就把它们全部,全部收回来。